隐曜时代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怀疑

索尼娅面对这熟悉的黑色身影疑惑地吐出几个字：“罗宾逊上校？”

“对啊，还有我！”艾米莉亚从罗宾逊上校背后闪出。

“你们怎么……”

艾米莉亚不屑地说道：“切……那群灭火者武装上级不愿意发动全面进攻，我们抗命带部队攻过来了。外面的那帮疯子已经解决了，真是没见过那么疯的敌人，打仗毫无章法。不过他们冲的猛，死的也快。”

“那你们不会受到惩罚么？”

艾米莉亚撇着嘴说道：“管他呢！反正我们伤亡不多，那帮士兵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大不了降级呗，而且我们少说歼灭了2000多人吧，这么多战果他们只要不瞎就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对啦，卡斯托怎么样？”

“他……情况很不好。”索尼娅带着艾米莉亚与罗宾逊上校来到卡斯托身边，艾米莉亚看到卡斯托的情况骂道：“这帮畜生！这不好弄啊，得找专业的神经外科医生和生命维持设备把他转移走。”

艾米莉亚一边说一边摆弄起了通讯装置：“我去叫人，现在战役基本结束了，战地医院里应该有不少设备空着。他是我们这次战役最大的功臣，军方肯定会很快派人过来的。”

“好，谢谢你们！”索尼娅抱着艾米莉亚又哭了起来。

“哎呀，从来没觉得你这么爱哭啊……”艾米莉亚抚摸着索尼娅的头说道。

索尼娅看着卡斯托被接入新的维持机器。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被送走。随后跟着艾米莉亚与罗宾逊上校一起离开了地下城。电梯一层一层地上升，索尼娅的心忽然提了上去，她向艾米莉亚问道：“运送卡斯托去医院的人可靠吧？”

艾米莉亚回答道：“当然可靠啦，是卡斯伯特叔叔和李勖武上将亲自安排的人。”

“抱歉，我可能太神经过敏了。”

“不必道歉，你的担心是正常的。我们也怀疑有人要害卡斯托。”艾米莉亚阴着脸说道。

“你也这么觉得？灭火者武装那边有人阻止你们来救卡斯托么？”

“嗯，有，他们不明着说，但当我们提出要来救你，他们就找各种借口。什么自动武器没有拆除，敌军实力仍然很强，还有什么‘死士营’打不过。什么屁话，‘黑骑士团’在这，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索尼娅疑惑地问道：“他们干嘛要这么做呢？”

罗宾逊上校说道：“据说有贵族和财阀觉得卡斯托升迁的太快，会威胁到他们未来在军中的利益。呵呵，就跟他们对我的态度一样，即便我有贵族血统又如何？卡斯托也是火星千年贵族家庭成员，那又怎么样呢？贵族从来不是护身符，权势、金钱带来的力量才是，真是令人沮丧。”

艾米莉亚略带讥讽地说道：“哎呦！老黑哥居然还会抑郁！”

罗宾逊上校噘着嘴说道：“啧！我也是个人！又不是战争机器，抱怨几句怎么了？”

索尼娅问道：“你也是贵族？”

罗宾逊上校回答道：“嗯，有贵族血统吧，我父亲是个接受了改造手术的贵族军官，我的母亲是他的黑人性伴，据说身材很高大。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她很早就去世了……”

“你父亲的家族是？”

“水星的罗宾逊家族，第一批开拓水星的殖民者。”

艾米莉亚插话道：“哈哈，与其说你们是一个家族不如说是一个共同体，第一批开拓火星的人来自不同的地球国家与民族，他们没什么血缘关系。”

罗宾逊上校遗憾地说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后用血缘纽带区分贵贱，哼，这么传统的制度到现在还没灭亡也是个奇迹。我感觉我的家庭只有利益关系，没有情感与温存。但他们的沟通确实足够有效，在商业与政治上也受益于此。我有时在想，如果人类就是为了物质世界的不断发展而存在的话，情感对于人类来说难道不是财富而是阻碍。”

索尼娅听完叹了一口气说道：“卡斯托也和你一样，因为同样的困惑而痛苦。家族对他们没有任何礼节上的问题，但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他感受不到太多的感情与重视，而这在他进入军校后有所改观。在最近他的家人又因为他不断升职而对他更加重视。但他真的获得了家人的‘爱’后却发现，除了他的父母外。其他家人们的爱是虚假的，只是装装样子罢了。他们的内在像是空心的一样，里面只有一座欲望与理性的斗兽场。”

罗宾逊上校继续问道：“那爱到底有什么用呢？”

索尼娅回答道：“让我们变得更像人一样活着。”

罗宾逊上校接着追问道：“那人的存在就有意义么？或者说，作为人存在会是我们的终极答案么？我们真的有必要保持人性么？难道人性其实是一种障碍？是一种不适应世界的病症与幼稚的幻觉？”

索尼娅答道：“这要看人是否能顺应自己的人性做出比机器更伟大的创举，如果人失去了这种能力。不用等到机器消灭人类，人类自己就会消灭自己。”

“那人真的可以做到比AI更优秀么？现在的AI是被限制住的，如果完全放开，我们又该被置于何方？”

索尼娅凝视着罗宾逊上校问道：“你在害怕死亡？”

“我不怕死亡，我怕失去意义。”罗宾逊上校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索尼娅笑道。

艾米莉亚吐槽道：“这大家伙最近一直这样，有点魔怔。”

罗宾逊上校没有理艾米莉亚，他继续说道：“《三个火枪手》看完了以后，我就时常在想。黎塞留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他所作的不少事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但是他对不少人来说又是十足的恶棍。当几千年过去后，我们评价他的人生似乎又并没有什么意义。那个国家如今在地球上还存在么？”

还没等索尼娅开口，艾米莉亚就回答道：“还存在，地球上的国家大部分还存在，只是不少国家都融合在一起了。”

“即便存在，那么他本身在这延续过程中真的有意义么？延续过程中的意义对于人类来说有什么作用呢？或者说，对于人类继续延续下去有作用么？亦或许，人类延续下去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呢？”

“啧……你活着有意义么？”

“我不知道，我现在有些意义缺失。了解到了一些东西后，我感到世界有些虚无。”

“真麻烦，不过你打起仗来还是挺猛的。”

“那是没遇到真正厉害的，我感觉现在的我有时可能会分神。”

“呀，索尼娅，你现在应该能打过他！快打他！”艾米莉亚突然兴奋地对索尼娅说道。

索尼娅被逗笑了：“哈哈哈，我现在不想打架。”

艾米莉亚搂着索尼娅对罗宾逊上校问道：“看，她被逗笑了！你心情怎么样？”

“嗯，稍微轻松点。”

“你看，思考意义会有结果么？还是身边的人给你带来的能量更重要。不要在抽象的问题上花太多时间，要爱具体的人。”

索尼娅点头说道：“是这样，但是前提要有爱。如果完全放弃人类真挚的情感与冲动，人类将失去爱的能力。而爱基于人类朴素情感，所以怎么能说情感没有必要呢？”

“哈哈哈，形成逻辑闭环啦！明白了么，老黑哥？”艾米莉亚俏皮地对罗宾逊上校笑着说。

罗宾逊上校说道：“嗯，被开导出来了，我没白把你救出来。”

“切，真功利！”艾米莉亚吐槽道。

“我是说，我救出这样一个干净的生命是值得的。你比大多数人清醒，却没有利用清醒的优势去玩弄其他人。”说完罗宾逊上校见电梯已到达地表，便走出电梯，阳光照向他黝黑的面庞，金色的光芒让他的面色透着陶器般的色泽，带着大地朴实的气息。

艾米莉亚笑道：“哈哈哈哈哈，我的老上司越来越像个真正的人了。”

索尼娅问道：“他以前不像么？”

“也不能说不像人，但是活得没那么清醒。所有心思都用于打仗，后来才改变的。”

“什么时候改变的？”

“我前男友战死的时候。5年前我在赫奇卡亚·卡迪亚上校指挥的第41团当连长，我的直属上级就是罗宾逊，那时候他还是个少校营长。我的前男友罗杰·奥布莱恩斯是他手下最得力的连长。在金星战役的时候，我们被分配到拉克西米高原防守一片堡垒区。卡迪亚暗恋我，他故意撤掉了一个排，想着等我们快守不住的时候过来逞英雄。结果……黄金军团来了……他其实也没想到后来会死那么多人，后来等他赶到的时候，看到我抱着只剩半截身子的罗杰在地上哭着。罗宾逊赶过来把卡迪亚揍了一顿。卡迪亚后来不断向罗宾逊和我道歉，并且在贵族那不停地帮罗宾逊说好话。罗宾逊见他本质不算太坏，就原谅他了。但我一直没能原谅他。”

“你不该原谅他，他用战争开玩笑，这人对生命缺乏敬畏。”

“或许吧，但是他后来在军队里是出了名的好人，很多贵族军官都不理解为什么他对下层士兵和军官那么好。他们觉得卡迪亚是个傻子，一个少将把基层军官当成宝，简直不可理喻。只有我和罗宾逊知道，他一直在试图赎罪，填上自己心里的大坑。”

“哈哈，还算有良心。但你还是不应该原谅他，如果原谅了他也许就没动力做好人了。”

“呵呵，你对人性那么笃定么？”

“也对，我不认识他，我不能这么妄下结论。”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坚持做好人，我只知道我现在还无法原谅他。如果换做是你，能原谅他么？”

“我可能在他赶来的时候就把他杀了。”

“哈哈哈，你好狠。”

“但我这么做也不能说对，如果把他杀了，那他以后就不能继续赎罪了。只能说，如果依着我的性子可能会这么做。”

“真痛快啊，可是这个世界从来不会让人这么痛快。”艾米莉亚叹息道。

“嗯，其实我也活得不痛快啊，我也不是完全按照自己心意而活着的。”

“你有事瞒着我么？”

“有。”

“说来听听。”

“既然能说出来为什么还要瞒？瞒着你当然是因为不能说出来。”

“哈哈哈，好吧，那我不问了。”艾米莉亚笑道。她们随后前往穿梭机，向着卡西尼太空城飞去。

两天后，卡斯托完成了四肢移植手术与大脑修复手术。卡斯托情况稳定后，索尼娅前去看望他。

看着身上插满维持设备的卡斯托，索尼娅差点又哭了出来。虚弱的卡斯托轻轻地说道：“哈哈，从来没觉得你这么爱哭。”

“我不应该哭么？”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尤其是对恋人来说，对吧？”

听到卡斯托说完这句话，索尼娅轻抚着他的脸说道：“我就在这静静地陪着你吧，不要说太多话，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嗯，但是我想听听你前一段一直哼的那曲子。是贝多芬的吧？我想听听和命运斗争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

“不行，那声音对现在的你来说太激烈了。”

“哈哈，正好，我需要听一点有生命力的东西，放出来吧。”

索尼娅于是连上便携音响，将声音调小，放起了贝多芬的第二十三号奏鸣曲。阴郁的声音响起，仿佛疑虑在生活的湖面泛起了一片涟漪。紧跟而来的命运重锤让人思考着出路。思考结束，那沁人心脾的理想主题出现，这便是索尼娅时常哼唱的旋律。

“这段真好听啊，但是……”卡斯托刚说完，理想主题便戛然而止，现实的冲撞让理想猝不及防地收场。在经历了理想与命运，光明与黑暗的不断冲撞后，全曲来到了如激流奔涌般的大高潮。索尼娅赶忙将声音调小，卡斯托却说道：“把声音调大些，这曲子的愤怒与力量太感人了。”

在理想与命运经历了殊死搏斗后，第一乐章在潜流一般的尾声中结束。“理想失败了么？”卡斯托呢喃道。

“是的，但是曲子还没结束。”索尼娅说完，曲子进入了第二乐章，在愤怒与绝望后，生活似乎被庄严与肃穆的气氛笼罩。渐渐地，旋律中的生机慢慢浮现。它逐渐活跃起来，像是对未来绚丽的幻想，如小鹿一样跳跃在小溪与林间。没多久，幻想结束，主题再度回归庄严与肃穆。索尼娅关掉了音乐，她说道：“今天就到这吧，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听，正如这曲子里的命运与理想的搏斗，永远也不会终结。”

“真是太了不起了，古代人类居然在没有AI与声音校准器的情况下创造了这样的音乐。这种冲动与绝望我们恐怕无法再现了。”

“不要这么绝望，贝多芬创造这样的作品是为了让人不断与命运抗争，而不是让人屈服于外力的安排。”

“人，真的能做到如此伟大么？”卡斯托问道。几十年后，这句话依旧在卡斯托心中回荡。看着外面满天星辰与千万艘战舰，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苍凉与孤独。

而现在身处病房的卡斯托虽然身体虚弱，内心里却满是温暖与明媚。他沉浸在索尼娅的美丽面庞与刚刚听到热情奏鸣曲的感动中。

1小时后，里赫特中将命令索尼娅到他的办公室述职，她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坐上车的索尼娅心事重重。等来到了里赫特中将的办公室，她就遭到了里赫特一痛劈头盖脸的责骂：“让你和卡斯托·卡文迪许谈恋爱不是为了你那点虚荣心！而是为了控制未来的贵族核心军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