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曜时代 第一百零二章 自我认同

卡斯托在这几个月本已倾心于西方文化。家族基因的纯净与优秀是卡斯托被从小教导的价值观，但自己的祖先居然不惜基因改造也要融入西方，这种行为让他感到厌恶。但这厌恶中又生出了卡斯托对自己身份的迷茫：“难道是西方文化中的外向性导致了祖先将自身基因视为可以改造的物化存在？我究竟该认同哪种文化？”

“也就是说，我和你的祖先来自同一个地球国家？”卡斯托向表姐确认道。

林明瞳点点头说道：“是的，你和我一样，祖先来自地球东半球的这个大国。”

卡斯托在心中反复纠结着，他想找出家族文化转变的合理原因，于是说道：“我们的祖先放弃东方人的身份，是因为对东方文化的厌恶吧？毕竟东方文化压抑，内敛，对人天性的抑制和否定会让大部分人难以接受。对人天性和欲望的解放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动力。东方文化本质上不符合现代社会发展的趋势。我想，我的祖先放弃东方文化有他们的理由吧？”

但表姐却否定了他：“不，据我的考证，他们放弃东方文化只是因为追逐当时的时代潮流。他们喜欢西方文化，却完全不理解西方文化的思想本质与哲学内涵。他们只是喜欢那些热闹的音乐，华丽的服饰与绘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品味都很糟糕，在火星开拓早期，卡文迪许家族夸张艳丽的服饰审美以及对巨大繁复艺术品的特殊喜好让不少贵族家庭对他们多有嘲讽。直到几年前后，你的家族在长期的文化熏陶中才基本融入了西方文化的语境里。但是这几年你们似乎又要把西方文化抛弃了。”

卡斯托无可奈何地说道：“唉，所以……我的祖先其实只是在追逐西方文化的表层？那些外表华丽的艺术品只是文化的外在表现形式，抛弃内核而去追求外在，只能让精神在华丽的泡沫中归于荒芜。”

表姐听到卡斯托遗憾的发言却像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似的说道：“没错，呼~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你还算能冷静地面对这些。”

卡斯托摇了摇头笑道：“其实也不算冷静，我现在内心里很纠结。我在思考自己的身份。我是一个改造人，一个追求理想的人，然而家族文化的虚伪肤浅很可能也会影响我的追求。这些复杂的身份与因素都塑造了我的意识，而我对这种影响可能毫无知觉。”

索尼娅拉着卡斯托的手对他说道：“你不要这么自我批判，亲爱的。明确自己的想法，让自己自洽地活着，你不需要完全厘清过去对你的影响。你只需要将自己对美好的追求凝结成一个让自己信服同时又能给世界带来价值的理念。”

卡斯托苦笑道：“哈哈哈，这可太难了。首先从理论上得逻辑自洽，还得和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一致。人的梦想既要从内心生发，也要符合客观世界。大多数人要么迷失在自我的欲望与偏见里，要么沉溺在外部的物质世界中。有时候我在想，内外一致的精神与梦想真的存在么？”

索尼娅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存在，人本身就是自然的产物。人的精神中一定有符合自然规律的部分，让自己顺应这部分去思考，充分认识自己的内在和世界的原理。将人心与外部世界的规律与状态结合，就能生成出人心中自洽的内在世界。但我认为，现代文化恰恰是反自然的。现代文化用功利主义的价值观构建起人类的底层行为逻辑，而这种看似理性的价值观最终反而会带来非理性的结果。或许这个时代需要重新解释理性。”

格里菲斯对索尼娅的观点十分欣赏，他说道：“真是了不起的思想。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我一直对现代人对欲望和物质的强烈追求感到困惑，因为这明明是无边无际的。你刚刚点醒我了，欲望和物质的追求虽然没有边界。却都是可以被功利化解释、可以实实在在感知到的。这种实在感让内心弱小的人产生依赖感，人类也就逐渐失去了神秘的灵感与创造力。人类在功利化的理性指导下，一切的行为也都可以被功利化的逻辑所解释。人类也就失去了作为独特个体的存在，被这种理性异化了。”

索尼娅继续说道：“谢谢你的赏识，现代社会的理性实际是以短期利益为基础的短视理性，它并不会让人考虑更长远更崇高的追求。人需要保持对世界规律的探寻与求知，又要有所保留地将一部分精神世界留给自己。”

“哈哈哈，好矛盾的思想。”卡斯托笑道。

索尼娅却说道：“不矛盾，就拿这场战争来说，你能说战争中的双方都不是理性的么？他们都作出了理性的选择，但是战争的走向却是哪一方都无法预测的。在理性的支配下，双方走向了一个谁都不愿意看到，也都没想到的道路，这不正是理性的荒谬所在么？”

“但是建立在逻辑与现实利益上的理性难道就不是自然的一部分么？”林明瞳问道。

索尼娅没有否定林明瞳，但她却将话题引向了地球圈社会中的虚拟世界里：“当然是，但是只有理性不是太片面了么？只接受这片面的世界，最终只会让人类的路越走越窄。现实利益终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欲望，那么大部分的人在得知真相后往往会选择逃避。我知道你们社会中有70%的人最终都会进入‘梦舱’里对吧？”

格里菲斯回答道：“没错，很多平民的归宿都是‘梦舱’。给社会提供精神食粮，现实中无法实现梦想的人往往都会选择进入‘梦舱’。”

索尼娅笑了笑说道：“呵呵，我也看过‘梦舱’里的人创造的所谓元宇宙世界。里面有各种奇思妙想，但是单薄得可怜，根本没什么感情与冲动，更缺乏坚实的思想内核。美需要建立在自然与哲学上，这些进入‘梦舱’的人在不断的癔症中构建出梦幻世界，带着社会里的人一起沉醉于肤浅的幻觉里。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精神家园，只有一个个浮萍一样的小筏。”

林明瞳表姐对索尼娅的话很认同，她说道：“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梦舱’里的人很幸福。殊不知，他们这只是在逃避现实。功利主义的尽头就是无穷无尽的享乐主义，‘梦舱’除了没有实际物质以外，几乎一切都可以满足人类的享乐需求。但是我在‘梦舱’里没有感受到任何强大而丰富的灵魂，他们全都空洞洞的。”

此时，服务员上了四份土豆泥，索尼娅拿起勺子擓了一块，在嘴里品了品味道，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随后说道：“这也是一种社会筛选机制，通过这种方式，让逃避社会竞争的人以一种创造精神财富的方式为社会做贡献。可惜的是，他们的精神财富并没有太多可称道的，这些孱弱、可怜的精神产物只会让人沉溺，不会获得任何精神动力和灵感。”

卡斯托说道：“所以我们贵族家庭一般都严防子女接触‘梦舱’里的元宇宙世界。”

格里菲斯有些厌恶地说道：“创造精神财富的发明最终不仅成了一种维护稳定的工具，还成了区分阶级的工具，真是讽刺。”

索尼娅此时想给有些压抑的话题找一个出口，于是说道：“人类必须坚实地站在现实基础上才能创造出具有崇高精神力的作品。无论是神性还是人性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想要统合神性与人性也需要在实践中才能做到这些。”

格里菲斯皱了皱眉头说道：“可人性很复杂啊，而神性是纯净而崇高的。我认为两者是矛盾的。”

索尼娅笑道：“哈哈哈，我不认为，人性中有神性的影子，人应该学会把自己精神中的神性提纯出来。”

卡斯托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要向内在不断探索。”

“没错，这就转向东方文化的思路了。”

卡斯托听到这话后像是揭开了心结似的，于是说道：“哈哈哈，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对东方文化也没那么反感了。”

林明瞳表姐则进一步阐述了东方文化的实质：“也许你误解了东方文化，东方文化一开始并不是压抑的。那几千年前的哲人推崇的仁爱、中庸与礼法都被后人歪曲了。他的理想是让人从内在感受礼法与仁爱的精神，再把这些践行出来。后世却把礼法和仁爱变成了外在规定去约束人了。”

索尼娅点点头说道：“从内在感受，这确实很高明，这等于是要让人感受自己的良心与情感，从中焕发出巨大的精神动力。”

林明瞳表姐叹息道：“没错，但是后世没几个人明白，他们只是赞颂圣人的伟大，却从来不体察圣人的内心。”

卡斯托说道：“明白了，看来我对东方文化误解得很深。”

林明瞳进一步解释了东方文化走向压抑的原因：“没错，不过这也不怪你。东方哲学有大量具体的思想指导，但是缺乏精确和形而上的理论体系，再加上时间的滤镜造成了思想上具体却抽象，模糊而艰深的特点。正是这种思想的模糊和抽象，使别有用心者有了大量扭曲思想引以为己用的空间。于是当时的人不得不打倒很多东方的圣人，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本来的样子了。而是被后面别有用心的人捏造出的样子了。他们不再是个单纯的人，而是一种工具，一座压在人身上的沉重雕像。”

索尼娅说道：“而人终究要实现本真的生命状态，这才是生命真正的出路与解脱。”

林明瞳继续叹息道：“几千年前，人类几乎同时完成了轴心突破，自我意识的觉醒塑造了东西方文化的路径起点。但是到现在，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好像都迷失了。”

这横跨人类千年历史的叹息却好像点燃了索尼娅的某种激情，她说道：“对！所以我们必须回到轴心突破的原点，在新时代完成新一次的轴心突破。在这突破的基础上，每个人都将找到自己的路。人将实现自我灵魂的觉醒与精神、物质上的新自由。”

此时，在地球未央城中的仲裁者会议厅，一场高级别会议正在进行。仲裁委员会的高层正与两天前来到地球的安东尼奥斯公司、诺玛集团以及海雷丁家族高层进行会谈。

安东尼奥斯公司的代表班德罗首先发言，他急于撇清公司与冥王星漫游者的关系：“我们必须再次澄清，冥王星漫游者的战舰与战机蓝图绝不是我们授权提供的。他们的蓝图全部都是被锁定，无法通过技术储备进行更新升级的，如果是我们充分授权的产品绝不会这样。我们这次将公司偷蓝图的这些邪教徒一并带了过来，请各位仲裁委员会对他们进行处置。”

雷曼副议长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针锋相对道：“蓝图泄露的事情已经过去至少两年了，你们到现在才查清楚？”

诺玛集团的代表点点头说道：“没错，这群邪教徒在很多公司都有庞大的组织网络。诺玛运输集团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们甚至想要盗取太阳鲸航母的图纸。但是我们的安保部门破获了他们的犯罪集团，这……”

仲裁委员会的莫里斯秘书长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你们到地球不是来和我们诉苦的。说吧，这次的赔偿要怎么安排？你们的枪骑兵驱逐舰和斗牛级驱逐舰确实性能不错，但是你们只给我们授权这些轻型作战舰只是不是有些吝啬了？当初成立仲裁委员会的时候，你们声称会给我们最先进的蓝图技术，但到现在却一直没有后文。到现在除了雷火公司和木星工业，没有任何一家企业给我们资助过巡洋舰以上级别的超主力舰蓝图。如果继续这样，你们在仲裁理事会这边的投票权将作废！”

班德罗见秘书长发火立马示弱道：“啊，不要激动啊，莫里斯秘书长。我们也是受困于一些有话语权的高层，他们认为我们与地球圈的贸易交流还是太少。他们觉得在没有签订更有价值的贸易协定之前直接就把蓝图技术交付给仲裁理事会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鲍罗丁议长发话道：“哦？更有价值？如今火星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还想要什么更有价值的贸易协定？八大行星里除了地球的原始资料库与艺术品以外，我们还有什么没给你们开放？”

“对，有些高层一直叫嚷着说要和未央城开放贸易，这样我们也很难办……”班德罗继续示弱道。

莫里斯秘书长立马予以了强硬的回应：“不可能，未央城的贸易必须保持独立，决不能与垄断公司签订协议。”

班德罗叹道：“唉，这让我们很难办啊，我们的这些高层对于和未央城开展独家贸易非常执着。”

“圣安德鲁集团除了弑君以外对做生意还有兴趣么？”雷曼副议长突然插话道。

班德罗对雷曼副议长充满讽刺的试探回应道：“哈哈，各位不要太在意他们的往事。更何况我们的执行董事对地球圈贸易的进一步扩展也是非常期许的。”

“哼，我看安东尼奥斯的势力纠缠在一起，你们的董事现在是管不过来了吧？”莫里斯秘书长有些不屑地问道。

“这您可以放心，我们的执行董事有着绝对的领导权。他只是不想伤了内部的和气。另外，我听说仲裁委员会在筹划一项名为‘地毯计划’的冥王星漫游者清除行动。现在漫游者的势力已经如此壮大，请问这计划能否顺利执行？如果无法执行，那么我们安东尼奥斯的安保部队是否有望介入太阳系的争端？”班德罗的话让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鲍罗丁议长嘴角微微上扬，不急不缓地说道：“贵方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地毯计划’其实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