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行之血胎 第九章 山庄旧事

这时木叶神尼将头稍稍转向沈霞裳的脸上看了片刻，道：“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沈霞裳的脸色此时还是那种大病初愈后的酡红，听得木叶神尼问自己的话，忙展颜微笑道：“师太是想问我此来是做什么的，是么？”

木叶神尼微笑点头道：“是呀！少侠好聪明！你这次来江南有何贵干，不知方不方便知会贫尼呢？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沈霞裳忙拱手道：“便与神尼说来也无妨！户部尚书程心谷被人下毒……”

刚说到这里，木叶神尼的表情并未如何惊奇，只是轻轻地“喔”了一声。

沈霞裳这时并未如何注意她的表情，继续道：“不过，可能是毒量不足的原因，得以侥幸未死。

之后不久，户部一个掌管户籍，名字叫作冯雅雨的人突然失踪了！我这次本来是准备到姑苏去抓一个他的，不想在湖上竟然误打误撞碰上了……”

说到这里，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与了木叶神尼听来。

那天，沈霞裳日夜兼程到了玉京，终于见到了赵渊如其人。

赵渊如，原兵部侍郎，人称赵司勋，六十三岁年纪。

他与天刀老祖李玄都的关系不一般，这在以后的书中会有提及。

这次户部尚书程心谷出事之后，朝庭里便从兵部抽派赵渊如接手他的一切工作，并接下来调查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沈霞裳来到玉京之后，赵渊如便在自己家中接待了他，并与沈霞裳说起户部发生的事和自己接手之后的调查情况。

他在调查中发现，上次户籍档案失火烧掉的档案便是关于一个叫作水云坞的地方的户籍资料。

那部分的资料已经焚烧殆尽，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来……

不过，通过在刑部调取的资料中，发现了关于水云坞中桃花山庄的现任庄主公孙佐的一件事，引起了赵渊如的兴趣，于是对情况进行了梳理。

经过梳理发现，在二十年前，桃花山庄竟然发生过一件武林公案。

据记载，二十年前秋天，桃花山庄老庄主贺杞梁带领两位爱徒入川到峨眉山去，两位爱徒一位就是现在的桃花山庄庄主公孙佐，一位叫作楚雁行，是公孙佐的师弟，人称桃花公子。

据说，贺杞梁这次入川是准备到峨眉山去，名义上是去看望自己多年未见的一个师弟，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自己失踪的儿子贺无病的，因为在这之前贺杞梁唯一的一个儿子突然失踪了！

寻找儿子其实也是这次入川的主要目的，是想让师弟帮忙，在川蜀一带寻找一下。

他的师弟在峨眉山出家，是一位方外之人，但他出家前交了很多朋友，曾在川蜀一带有“铁胆孟尝”之称。

不料师徒三人才过夔门不久，便在川东的摩云岭遇人伏击，师徒三人一重伤一失踪。

只有公孙佐一人带着身受重伤的贺杞梁突围出来，回到了桃花山庄。

那位失踪的人就是他的师弟‘桃花公子’楚雁行，据说当时在激战中摔下悬崖，生死未卜。

即使在事后公孙佐又去那地方打听寻找多次，却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因为那地方全是深下千仞的悬崖峭壁，人根本就下不去！

据当时的知情人士透露，当年公孙佐将老庄主贺杞梁背回山庄之后，没过三天，人就死了。

死前一直昏迷不醒。

后来，贺夫人在给贺杞梁换寿衣时，从他身上发现了一封沾满血迹的遗书，那封遗书的内容主要是说，倘或自己遭遇不幸，在自己死后，便须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贺清音与公孙佐在百日里成亲，若儿子贺无病仍然不能回来，便由公孙佐接任桃花山庄的庄主。

这件公案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当初伏击贺杞梁师徒三人的那些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记录上留有公孙佐的判断，据他的判断，那些人应该就是世代居住在海岛上的岛夷！

就是《尚书.禹贡》上所谓“岛夷卉服”的岛夷！

从那些袭击者们当时穿的衣服来看，那是一种大概是用水草形状的金属条状物编织而成，类似蓑衣似的衣甲，便是那岛夷的“卉服衣甲”无疑。

如果是这些人，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会来袭击贺杞梁师徒三人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当时主流的猜测主要有两个，一是猜测那些伏击的人是姑苏赤蝎帮请来的人干的，因为贺杞梁曾经在浙东打死过赤蝎帮的副帮主，他们是为寻仇。

另一个怀疑是辽东北黑水城的人干的，起因是贺杞梁的一个结拜大哥马功奋。

马功奋曾经是辽东铁马堂十三座马寨的总瓢把子，他的一家一百一十余口皆是黑水城的人在一夜之间杀尽的。

贺杞梁得到消息之后，曾经率儿子和大徒弟公孙佐前去为大哥报仇，不过却被黑水城的人打败，直追到黄河边上，师徒父子三人拚死命渡过黄河之后才勉强逃了回来，算是各人捡回一条命。

从已经得到的情报看，那冯雅雨在这关键时候不辞而别，嫌疑最大。

看来，之前纵火是为替别人毁去证据，而后下毒，一定是因为程心谷发现了什么线索，或者是什么直接关于他的犯罪证据！

所以，他才不惜铤而走险，对程心谷下毒，之后得知程心谷没被毒死，他便不敢再呆下去，才决定逃走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冯雅雨为什么要焚毁那些户籍资料呢？若说与公孙佐无关，为什么主要就是水云坞桃花山庄那一片资料被毁？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么？

推本溯原，那公孙佐原来并不是水云坞的人，他和冯雅雨一样，老家也是在姑苏，况且，他还是姑苏公孙世家的二公子呢！

这就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了！

所以，赵渊如斩截道，现在必须要将冯雅雨拿住，事情也许才能水落石出。

这件事情因为朝庭里面非常重视，因此不能有所闪失，务必将人活捉回来，想办法撬开他的嘴，看看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不过，那那冯雅雨看来也是早有准备，已经于多天前趁程心谷中毒，户部尚书府一片大乱的时候便已经逃走，目前去向不太明了，估计十有八九要回他姑苏老家去一趟……

所以赵渊如便派沈霞裳星夜兼程，前往姑苏捉拿冯雅雨。

那天晚上，赵渊如与沈霞裳促膝长谈几乎大半夜的时间。

其中谈到岛夷时，曾道及一件很多朝中的大臣讳莫如深的事。

因为朝中人人都知道，与那些岛夷接触最多的人也与那水云坞有关。

水云坞是一个四面环绕皆山的地方，中间有一个湖，此湖名为青藻湖，湖边有一个种满桃树的山庄，这就是桃花山庄。

水云坞与坞外最近的村庄城镇的距离都在一百里地以上，几乎与外界是隔绝的。

而这里正处在赤阳侯的封地中。

当年东海上的扶桑人受北邦蛊惑自东南沿海上岸来犯南朝，其时南朝正与北邦开战，当时乍一受到北方与东部两面夹攻，局面非常被动。

在这危急关头，赤阳侯派人说服了当时的南海岛夷，请求他们出兵牵制住扶桑那边的力量，结果才粉碎了北朝的阴谋，最终摆脱了被动不利的局面。

从那以后，赤阳侯便年年请求朝庭赏赐他们，笼络他们的人心，以制衡扶桑，自己也经常与他们做睦邻友好式的往来。

这件事在朝庭上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最近却鲜少有人提起，好象大家都一下子全部忘记了还有这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家都不傻，因为赤阳侯不仅曾经是南朝的大将军，是抗击北邦的中流砥柱，南朝的肱股之臣，要是没有他打造的三万秋风铁甲军，南朝如何能与北邦的那群虎狼之师抗衡？

更何况他还是本朝帝后元敏皇后的亲哥哥，皇帝的大舅子呢！

不过，之后赵渊如又谈到，那赤阳侯自年龄渐渐向老，春秋已高之后，早已不复当年的雄风！

当年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等一的英雄，是在继徐彭祖、徐伯元之后唯一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大英雄，连北邦的孙玄微、褚云平都忌惮不已的英雄。

现在，褚云平既已死去，孙玄微亦无征南雄心，国家外患已经基本消除，自然便雄心老去，不复当年。

他的雄心眼见眼地老了确实是真的，但他发财的心倒是赶来越旺盛，而且这短短几年里他便聚集了无穷的财富。

便是目前民间还有歌谣唱道“四海龙王愁，不敌赤阳侯”呢！

世人都知道，海龙王的奇珍异宝是最多的了，这个歌里的意思是四海的哪一位龙王也没赤阳侯的财富多，更有人说便是四海龙王加在一起，也比不了赤阳侯，这当然是夸大其辞，耸人听闻而已。

实际上，那赤阳侯魏无恤一门正是所谓的钟鸣鼎食之家，虽然家中没有和氏之璧，随侯之珠那种级别的宝物，但象朝露般闪亮的珍珠，明月般照夜发光的玉璧，还是不缺的。

至于灵鼍之鼓，犀象之器，宝马香车什么的，在侯府之中也不能算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日常之间，珠珰瓦砾，金银泥沙，随处弃掷，也无人珍惜，这也是真的。

为什么赤阳侯现在这么有钱呢？主要因为当今皇帝独许他在自己的封地进行盐铁经营。

盐铁经营本是朝庭垄断的买卖，是一个国家财政的主要的收入来源，平常百姓若敢私下买卖，那可是重罪，轻则或入狱、或发配，重则斩首凌迟，罪过几乎就是稍次于投敌叛国，杀人造反。

此外，在他的封地里还拥有众多的矿产资源，特别是水银与锡、铅的产量特别大。

正是这些资源聚集起了赤阳侯的逆天财富，可谓是真正富可敌国。

此外，南朝人还都知道一个人非常有钱，这个人就是东海侯萧松。

他有一只规模不小的船队长期在海上从事商贸经营，长年与高丽、扶桑、琉球等国来往，因此，现在南朝的三岁小孩都知道东海侯非常有钱，并且是特别有钱的那种。

坊间传说，赤阳侯与东海侯两人曾经斗富，并且这个斗富的过程还很有戏剧性。

当时是请来金、木、水、火、土这五方列侯作证，以黄金作单位，除了计算家中的黄金，其他财产均作折价，如珊瑚、玳瑁、白璧、珍珠、白银等全部折算成黄金，到最后看看谁的数字大，谁则优胜。

据知情人透露说，首先计算的是东海侯萧松的财产，尚未算至最后，已经让五行列侯咂舌不止了，等到最终结果出来，几人的眼球都已经快掉出眼眶来了！

在五行列侯中，金侯最富，起初并未将东海侯的财产看在眼里，还在其他四侯的面前以仿佛看破一切世间轮回因果，一切都是浮云的语气叹道：“唉！不是我年龄大你们几位两岁在这给你们说教，这金珠财宝，生带不来，死带不走，不过就是个阿物，是个数字而已，对钱这东西，我是一直没有什么概念”云云。

但待到将东海侯萧松的财产刚计算将至一半的时候，那金侯的脸色便开始凝重起来，眼神开始严肃起来，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跳开始强烈起来，待到最终的结果出来时，骇得几乎站不起来……

通过五行列侯的认真计算，东海侯萧松的财富数字一共折合是：四百万两黄金。

考虑到赤阳侯的财富传说太多，为防止出现意外，本着稳打稳扎，志在必得的决心，东海侯偷偷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两个美姬和一匹自己最得意的宝马（因为是个活物，不能计算在财富里）抵押给另一位有钱人攸侯，以一天三万两黄金的利息，又借来一百万两黄金，凑成了半个整数。

因此，东海侯的财富数字就变成了五百万两黄金！

这个数字当时可是东海侯作过认真细致地调查评估论证的！

经过查找资料，他发现自古以来，除了历朝历代的皇帝以外，就算是陶朱公、石崇只怕也没自己现在财富一半多，那赤阳侯再有钱，也充其量和我之前的差不多，现在我又从东海侯那里借来这一部分，这下我定能稳操胜券！

于是那东海侯便得意洋洋，踌蹰满志地跟着五行列侯到了赤阳侯的碧萝宫，开始计算那赤阳侯的财富。

可惜的是

这样说吧，从东海侯前三天的反应来概括一下：

第一天数字出来时，便呆若木鸡；

第二天数字出来时，已面如死灰；

第三天数字出来时，竟心似槁木

到这时，东海侯才知道什么叫作小巫见大巫，这才知道什么是坐井观天、夏虫不可以语冰，这才知道河伯之于海若，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浅陋、自大和无知！

至于那金侯的反应大概和要恋爱了差不多

第一天数字出来时，就已经心如飘絮；

-空虚失落。

第二天数字出来时，已变得身似浮云；

-自轻自贱。

第三天数字出来时，突然间就变得气若游丝起来！

-被惊出脑溢血了！

经过马马虎虎地计算，十成中还只统算了三成不到，赤阳侯的财富数字就已经突破了五百万两黄金。

最终，赤阳侯以马马虎虎的一千五百万两黄金的数字将东海侯甩了几条街，完全以辗压的姿态完美收场。

总体来说，虽然赤阳侯完胜，但让后世的一些好事者或吃瓜群众也不禁为之扼腕痛惜的是，当时房产、土地、美女这些固定资产不好统计，也没有个适当标准，更无什么模型可供借鉴，因此便无法纳入计算，要不然差距还要大上不少。

通过这次斗富，也几乎让全天下的人从此便都知道了赤阳侯的财富之巨。

于是，民间便有人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句话改成了“人生当似赤阳侯，一朝骑鹤下扬州”……

大约一个月之后，沈霞裳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这才告别木叶神尼，离开霜冷庵直奔姑苏而去。

不过，在冯雅雨的家中并未找到他的人，据说，并没有一个人见到他回家。

沈霞裳判断，他的人应该还在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