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但见水面一平如镜,月影印于波心,愈显玲珑。画舫上的左右篷窗皆已推开,那不远处菱藻上不时有阵阵虫声传到舱里来。
洒虽好,但范蝶致却只是沾了沾嘴唇,看来确实是不会饮酒。螃蟹倒是吃了两只,不过,吃完那两只螃蟹之后,其他的菜只是随便象征性地以象牙箸挑了挑,便停手不吃。
沈霞裳见范蝶致停下来,稍稍有些诧异,随即一想,心中有点数了,并没有说话,但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低下头轻啜杯中的酒。
范蝶致正好抬头,见沈霞裳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微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脸竟然稍微有些红了。
原来两人均想到了那晚在五湖上范蝶致吃饭打饱嗝的事来……
这时忽听沈霞裳道:“你在信中说‘霜冷未遇’是何意思?不知你与木叶神尼是何关系?”
范蝶致道:“那是家师……”
沈霞裳一听不由惊愕道:“家师?你是木叶神尼的弟子?”
范蝶致微微一笑道:“怎么?不相信?”
沈霞裳摇摇头,意思好似在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范蝶致道:“我自小身体便不好,父母以为我也许不会能活下来,为此,在我五岁时便被师父带到霜冷庵,属于带发修行,我在庵中整整生活过十年!”
顿了一顿,又稍带歉意地道:“你在庵中的时候我曾到过一次,不过,当时你中毒尚处于昏迷之中。记得师父曾对我提了一下,说她在湖上救了个人,但我当时心中只记挂着金陵老妇的事,怕董瑚琏回到金陵报复她们,心中想着要尽快赶回江宁去,所以听师父说到你的时候也没有多想,便急急慌慌,匆匆忙忙地走了!”
说到这里,范蝶致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左手,将面前那只出自定窑,洁白簇新,薄如蝉翼,仿佛半透明状的酒杯轻轻地半握在掌中,在案上慢慢地转了转。
摇曳的烛光下,沈霞裳吃惊于那白瓷的温润颜色仿佛比起范蝶致的手也略有不如。
只听范蝶致又道:“上段时间在金陵,我再去寻冯雅雨不着,便又回了霜冷庵一次,那时你已经走了,想起上次她老人家说起救人的事,听她说起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范蝶致指了一下沈霞裳放在身边的那把“戮影”继续道:“尤其是说起这把刀的时候,我又详细询问了当时湖上救你的情况,就知道那人一定是你了!”
“后来听师父说你是去的金陵,我便到金陵找你,寻思着给你当面道个歉的,可是,也没见着你。
佛家最重‘缘’字,我师父既是比丘尼,我当然也受她的影响不小。虽然再见到你是第二面了,难道就不能算是‘缘悭一面’么?”
她的意思是,第一次在五湖之上见面便产生误会,用胸弩射了他一次。第二次特意去找他,又没找着人,所以这里说‘缘悭一面’,也是有些道理的。
沈霞裳听到这里笑了笑,再轻叹一声,这声音听来竟不是什么困顿忧愁的感慨,而似有‘竟然如此’‘幸亏如此’的欢欣。
这时就见沈霞裳掇起自己面前的象牙箸,轻敲着面前的酒杯轻声唱道:
水澹澹兮莲叶动,风飒飒兮荷花羞;
去复去兮水色夕,采复采兮红菱秋。
这正是刚刚不久前黄昏时范蝶致才唱过的《采菱歌》,范蝶致听了也不觉随着沈霞裳轻声哼了起来。
唱毕,只见范蝶致面色酡红,双眼如欲汪出水来。
沈霞裳眼中又是欣赏,又是沉醉,还带着几分惊喜。待二人唱毕,四目对望,齐声大笑。
此时画舫之中荷香微溢,窗外远近杂错的渔灯明灭不定,如荧荧晨星。
忽听沈霞裳道:“不知范女侠今日将霞裳召来的真实用意是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说这些小事么?”
范蝶致叹了口气道:“今天主要还是想就上次用银针射你的事,向你道歉的,此其一,另外,绕不开的还是那狗贼的事,否则,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儿呢?”
沈霞裳沉思了片刻道:“这冯雅雨的奸滑实出我意料之外,这一个多月来,从江南到塞北,我一直在追踪他,有时好象就要抓到他了,但终于还是被他逃走了,如今已经彻底失去他的踪影!”
范蝶致忽然道:“其实,那天在虎丘山下,我也在场的!”
沈霞裳道:“那在树上截击冯雅雨的人,莫非便是你?”
范蝶致点头!
正在这时,二人忽觉得船身轻微一晃,分明是有人上到船上来了。二人正感诧异,案头蜡烛的烛焰忽然一晃,猛然一道人影如旋风一般从篷窗中“刮”了进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剑光,直向范蝶致的颈间刺去,同时双脚连环踢向沈霞裳。
这一招的意图非常明显,对方的目标主要是范蝶致,踢向沈霞裳的那招只是为了阻止沈霞裳,防他出手救人。
在这人的意识里,极有可能认为自己一招便可以拿下目标,但她分明是小瞧范蝶致了……
但见范蝶致盘坐着的双腿一动未动,上半身直接往后便仰,后背几乎已经贴到了船板上,身体直如没有骨头一般!那人一剑刺空,眼看身体势头不减,便要自范蝶致的上方掠过。
此时兀自仰身在下的范蝶致觑得明白,右臂一夹,胸前一蓬银针随即便激射而出……
眼见那人便要遭秧,却不料那人的身体却于突然之间不可思议地向后倒着“飞”了回去,只听得一阵“叮叮叮叮”的声音,如骤雨打在荷叶上的声音相仿。
原来是范蝶致发出的那一蓬银针全部都钉在了画舫的顶上。
范蝶致心中大惊,身体兀自躺着,将左手在身下的船板上一撑,身体立即向后滑出五尺,直接便倚坐在了身后的舱壁上。
身体犹未坐稳,眼前便是三点寒星向自己的双眼和咽喉射了过来!原来那人进来时左手里便扣着几枚暗器,这时见范蝶致靠在舱壁上,便毫不犹豫地立即一抖手,突然发出手中的暗器。
就听沈霞裳大呼一声“不要!”,却哪里还来得及,开弓怎有回头箭?在他喊出那句“不要”的时候,那人手中的暗器早已经发出。
那人初一扑进来时,沈霞裳便隐约看出那人似是位身材婀娜的女子,只见她挺剑进来之后直扑向范蝶致,至于踢向自己的那几脚纯粹是声东击西。
眼见她长剑直向范蝶致颈间刺去时,双脚却连连踢向自己胸前,既阻自己救人又可借力于自己,心中暗赞。
待范蝶致的身形仰躺在舱板上时,脑中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忙一把抓住那人的一双脚,硬生生地将她扯了回来,不然的话,那人非中针不可。
所以,在范蝶致当时看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只怕就是一只鸟儿也不能在那一瞬间倒着飞回去!
此时见那三点寒星向自己飞来,范蝶致以后背借力舱壁,将身体疾往左一侧,堪堪避过那三只射过来的暗器。
沈霞裳见已经无法阻挡那人发出的暗器,只得左手托住那人双脚,再一伸右手抓住那人的腰带,将那人摁在了面前的案上。
此时案上的两支蜡烛全部熄灭,杯盘落了一地,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幸好两侧的舱壁上兀自挂着两盏小灯笼,不至于一片漆黑。
而范蝶致此时方才听到,那几只射向自己的暗器在射到舱壁之上发出的“砰砰”之声在耳边响起。
那人被摁着趴在案上,这时一回头,沈霞裳脱口便道:“董泠泠!”
原来那人正是董泠泠!
她这时被沈霞裳按在案上,除了头与双手双臂,浑身不能动弹,便对着沈霞裳大喊道:“沈霞裳,你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害死我哥哥、嫂子的人!”
这时,范蝶致已经一挺身站了起来,见那女子容貌秀丽,年纪与自己差不多,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此时还在沈霞裳的手里挣扎,心里大致明白了,这人可能是董家的什么人,现在来找自己报仇来了,便道:“你是董家的人?来找我报仇的,是么?”
那晚在虎丘的冯雅雨家中,董泠泠与范蝶致并未照过面,因此范蝶致并不认识她。
这时,沈霞裳道:“董泠泠!有话好好说,先别着急打,好么?”
董泠泠怒道:“你先放开我!”
沈霞裳一听忙松开手,董泠泠也便忙着站起身来,但一身已经沾了不少的菜汁和汤汁,又急忙掏出手帕揩抹身上的汁水。
待到身上的秽污揩拭得差不多时,那董泠泠将手中的长剑一挺,怒指着范蝶致道:“我叫董泠泠,是金陵董瑚琏的女儿!你在金陵滥杀无辜,将我哥哥嫂子害死,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为我的哥哥嫂子报仇雪恨,你还有何话说?”
范蝶致这时始知这少女乃是董瑚琏的女儿,还没来得及说话,董泠泠又对沈霞裳道:“姓沈的,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你是大侠,应该具备起码的明辨是非能力,所以你不能偏向哪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们两个人自己来解决,不知沈大侠意下如何?”
沈霞裳未及答话,便听得范蝶致冷笑道:“你的嫂子么,她就是一个目无王法,肆意践踏生命,无端杀人且死不悔改,气焰嚣张的泼妇,可谓是死有余辜的人!
至于你的哥哥董豹章,畏妻如虎,纵容妻子无法无天,不知敬畏生命,不知补救,不知悔改,虽是你嫂子毒杀小翠在前,但如果追究起来,你哥哥又岂能没有责任!我看他至少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当时杀了他们,就是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假如今天再遇上这样的人,我还是会照样杀了他们的!”
董泠泠一听,怒不可遏,将剑一挥便要扑上前去,一边嘴里兀自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里轮到你来过问!先吃我一剑吧!”
两个女人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沈霞裳却兀自坐在那儿,纹丝未动。
这时忽听他叹了口气道:“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本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但是,现在会不会有人想听听关于冯雅雨的消息呢!”
董泠泠一听,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之后,手中长剑慢慢地垂下,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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