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徒 第九节

魔术师们用大规模魔术摧毁阵线，善用刀剑的士兵负责战斗结束后的深入扫荡，在那之前充当魔术师们的贴身护卫，

这是阿卡迪亚王都近卫兵团最常用的作战方式。

他们此刻正在准备第二轮攻击，我也大概能推算出来，魔术师们准备下一个魔术式，准备的时候大概是30秒左右，届时就是我的死期。

我爬上断壁残垣的高处，魔术的星火开始凝聚，数不清的光点汇成长河，目光所及，没有能容下我的地方。

闭上眼，可惜那凉嗖嗖的晚风不愿来给我送行，不过细想的话，可能是被敌人的大结界挡住了。

无妨，

一辈子与魔术相伴的我，最后能有敌人的全力一击作为告别仪式，也能算得上完美了吧。

能一路走到这里，此刻也不用去想“我的人生究竟有没有遗憾”这种事。

诸多魔术式相继亮起，能摧垮一切的毁灭能量喷涌而出，攻击的浪潮朝我奔涌而来。

想必我连跑走马灯的时间都没，我面朝着毁灭张开双臂。

眼前的惨状正合我意，第二部队可要好好派出侦查部队，不要走近敌人的陷阱，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后面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已经快日落了，「魔王」先生还没来吗？”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时间仿佛停止，将为我带来死亡的庞大魔术光辉悬停在我触碰不到的高空。

耳边却听见了谁的声音。

“亚库先生的话，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在他告诉我们下一步怎么做之前，只需要等待并相信好了。”这是负责人的声音。

“说的也是，毕竟是那个「魔王」啊，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再怎么样都能扯下那个什么王都兵团一块肉吧！”这个声音的底气很足。

“那是肯定的，亚库先生不会让帝国的走狗称心如意的。”负责人说出了打心底里的信任。

我究竟…做了什么……

不…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快杀了我！这绝不是什么正常现象，是它！是「恶魔」！它！又来了！

“报告！”

这次又是谁的声音？！

“第一，第二和第三魔术部队，魔术式填装完毕，随时可以开火。”

填装完毕？这是王都近卫兵团的报告兵？只有那支部队才会用这种奇怪的口癖。

“开火。”这十分耳熟的，不含感情的声音，是王都近卫兵团的团长！

他接着命令道：“这轮攻击过后，立刻准备第三轮攻击，「魔王」很狡猾，第四轮和第五轮也准备好，这次可再不能让他跑了。”

“他的那支亲卫队居然不在身边，真是天赐良机。”这个声音是那团长的谋士。

“要是他和他的亲卫队在一起，铺天盖地的魔术攻击早就打过来了。”

“是啊，还真感谢那几个“英雄”啊。”以这个谋士的坏心眼程度，恐怕联合那几个老头来除掉我的方案就是他提的。

“反抗陛下的反贼中出现了叛徒，说明所谓的“联合军”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想推翻陛下完全是痴人说梦。”

我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些事了，所以说快杀了我！

混账恶魔！

我的内心大喊着，它肯定能听见，它必须要听见！

赶紧滚开！你这只盘旋在我头顶上的秃鹫！

让我听见这些也没用，不管怎么刺激我，我都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但是，恶魔并没有停下，敌营的声音一股脑的塞进我的耳朵。

“伊扎伦尔最多还能僵持几天？”王都近卫兵团团长问道。

“根据那几个“英雄”近日发来的密信，大概还有三天。他们已经快拴不住「勇者」那只疯狗了。”谋士给出答复。

“嗯，不枉我们连夜疾行，提前一天抵达这里，和他们的联络网断干净了吗？”

“咯咯”谋士发出渗人的笑声，“一个都没能跑掉。”

“那就好，起码要让他们晚一天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来填补今天休整一天的时差。按卿的建言，今夜就往山谷里疾行，在其深处设伏。”

“是的，「魔王」一死，失去了指挥官的第二部队，还是一堆新兵蛋子，就算加上「魔王」的那支亲卫队，我认为也不超过一小时，我军就能拿下。”

王都近卫兵团团长立刻打断了他，“不要轻敌，要确保第二部队也要彻底消灭，不然卿的下一步计划该如何施行。”

“这封信件火速送往伊扎伦尔。”他下达了新的命令，“我军接下来会从这片山谷长驱直入，消灭贼军第二部队后，直插贼军第一部队的后方，为了和陛下的大部队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发起进攻的时机很重要。这封信能不能及时送达非常的重要。你是我的亲卫，我很信任你，所以交给你去做，为了恩重如山的陛下，为了养育你长大的父母，也为了阿卡迪亚王都近卫兵团的荣誉，我命令你不能出现一点差错。”

“是！”

谋士轻声细语地说道：“哎呀呀，那群自称“反联合军”的反贼，我昨日在梦中梦见了他们的末日，这下想必就要成真了，就先从「魔王」和他那个大逆不道的魔术学校开刀吧。”

第二部队…会全灭？

喂喂喂！！这是在说谎吧！我朝看不见的恶魔大喊着！！

你想用这种蹩脚谎话来哄我，好听你的话，然后好达成你的目的是吧！！！

快回答我！用你那个打雷一样的嗓音快告诉我啊！！这是在骗我对吧！！

但是…那两个的声音没有错，是王都近卫兵团的团长和他的谋士，刚才那番话也像是他们的计划，那个杀千刀的兵团长和那个心狠手辣的兵团谋士待在一块确实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我会误判这两个混蛋的手段…

在前线的时候他们就让我吃尽了苦头，只是一直有人帮着我出谋划策才缓解了失败的后果而已。

我却想当然以为这次仅仅只靠我自己就能化解敌人的攻势…

不对，冷静想想的话，这种情况仅仅靠我，不管做什么都是无用的挣扎罢了。

同时被双方算计了才会显得无计可施，即使我们奋起反击，也没能改变最糟糕的结果。

这座关卡算上打水做饭的，总共一百多人能对国王脚下的尖兵造成多少打击。

人类存在极限…

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所有，敌人会踏平这里，然后一口气攻进去。

为第二部队祈祷吧…大概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人类确实存在极限…”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如轰雷响起，我的世界再度陷入嘈杂的洪流。

自敌军阵前那场噩梦之后，我再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听见了「恶魔」。

心脏也跟着砰砰地躁动起来。

不知为何，我却因为它的出现而感到一丝欣喜。

“毕竟万物都有各自的极限…”怒雷一样的声音慢慢地柔和下来，

如大火熊熊燃烧后留下的一缕青烟，拉住我的耳朵，

“恶魔也有恶魔的极限，可有一点，你没有彻底理解，不管是你，或是那个「勇者」，对面那个兵团团长，大部分人类所认同的人类豪杰们，在我们的眼里不过都是蝼蚁。”

此时，我的手臂浮现出文字，散发着黑光的黑色文字——“OMNANANAΛISMAYESΛVHA”

是没有见过的怪异文字，我不知道其含义，我想知道它的意思。

不过，大概是某种古老的魔术文字，我慢慢将魔力注入其中。

我为何要这样做，在这样的绝境下，在恶魔的蛊惑下，难道这样做能带来救赎吗？

恶魔的话语没有停止，“你们的强大不及我的万分之一，我的极限对你们而言就是无所不能。早时，你不肯接受我的善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妙计能逆转局面，结果害得这里的人全都惨死。嗨呀，真是一出好笑的惨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讨厌这个恶魔，讨厌它之前对我做过的一切。

“所以为何不向我臣服呢？”它对我如此呼喊着，“这是你此生仅有的机会了，向无所不能的我，祈祷吧。”

同时，我对它又有一丝期待，倘若它真的无所不能。

我想起了昨夜那场梦，

“苦…即将…来…临…届时…不……听信…恶魔…要…信……恶魔…”

这是那个小小的声音向我传达着什么梦，

“要信恶魔”有可能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毕竟耳听为实。

我就当这是神明大人对我的启示吧。

我吸了一口气，说道：“举起反抗旗帜的人们，他们拥立起十三位领导者，人们把他们称作「英雄」，我荣幸地成为其中一员。

成为「魔术师」一席，被人们称作魔术之王，总被简称，误称为「魔王」，

这就是亚库·拉奇，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一生。”

手臂上的文字回应着我的魔力，耀眼的黑光在敌人魔术攻击产生出的满天光辉下亮起。

黑光凝结成一支长矛一样的细长老木魔杖，上面爬满不知名的怪异文字，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钥匙。

“我是被民众所信赖的「英雄」，我并不是德高望重的领袖，我只是一个疯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疯子。

眼前的绝境，仅凭我能操使的那点微薄的神之力，也无法打倒，即使是大魔术的伟业，也无法征服。

如果是你这魔鬼，如果是人类天敌的恶魔降临，能为我带来胜利吗！？”

我握紧老木魔杖，朝恶魔发问。

“那是自然。”

“我有个条件。”这是条件是必须的。

“你不觉得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你必须遵守！”我狠狠地盯着这支老木法杖，如果这混账恶魔不接受我的条件，我下一秒就要将它折断。

抱着这样的决心，“当成契约的一部分来遵守！”

“哈哈哈哈！”恶魔笑起来了，“有趣，我允许了！说吧！什么条件？”

“契约完成后，也就是那支兵团死光后，马上离开我们的世界！”

“可以！我允许了！”

恶魔守不守信？我不知道。

恶魔能不能带给我胜利？我不知道。

但是，它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我把朽木制成的魔杖插入血染的大地中，魔力的光晖点亮了在其身上的复杂纹路。

“镌刻在上面的乃是禁忌的大魔术「恶魔召唤」！”恶魔狂放地向我宣告道：“高喊我的名字吧！向我献上你这渺小存在的祈祷！”

恶魔的名字涌入脑中，占满了我的思绪。

“啊！但愿那该死的恶魔■■在此降临！”我朝眼前的大军怒吼着。

泼洒在地面上的红色往我的脚下凝结，那是埋在眼前废墟之下，身在这座关卡之中的一百多人的血。

变幻为一个复杂的术式，它散发着白色的圣洁光辉冲向天际的云霄。

此刻时间开始流动，敌人的魔术攻击魔术式的冲击被一扫而空。

我将舍弃作为人的自尊，向恶魔卑躬屈膝！

“「恶魔召唤」！”听到我的呼唤，大结界内的世界在一刻变得只有黑白两色。

天空中出现一道大门降临，挤烂了敌人的大结界，纯白色的大门从中冒出灰色烟雾，两扇白洁的大门之上雕刻着两个灰色的，有着巨大的羊角的蝙蝠浮雕。

低哑的，刺耳的，高昂的，带着各种情绪的吼叫从门中往外喷涌而出。

按照各种书籍记载，恶魔以折磨人类为乐，以人类的血肉为食。

召唤出来的恶魔会不分对象的残杀或是吃掉看见的所有人类。

我望着已经遮掉天空的巨大门扉，我也会死在恶魔手上，说是使唤恶魔，但这看起来更像是花费大量的魔力把恶魔召唤出来捕食而已。

真是个要多蠢有多蠢的魔术。

不过计较这么多干什么呢，

有帝国手底下最强大的精锐部队这么好的陪葬，他们的计划也会粉碎，

让我多死几次也够本啊。

遮云蔽日的恶魔之门中飞出大量的异型，无情地屠杀着我憎恨的对象。

体内的魔力被抽干的我从瓦砾堆起来的高处上无力地摔了下去。

在这座关卡的废墟下，在断壁残垣的一角，

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对巨神的祈祷在此刻并不需要，对恶魔的恐惧在这里毫无意义。

我拼命地支起身子，靠在墙角，视线已经模糊了，我无力地看着这沾满鲜血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把眼前的战场化作了地狱，铁甲的碎裂声，马匹的嘶鸣，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妖火，毒雾和恶魔的尖啸席卷了整片战场。

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没有任何光芒能透过那巨大的门扉。

在那其中，一只仿佛能吞食山岭，搅动大海的可怖存在闪耀着十分神圣的光亮，透过大门探出宛如神像的脸庞，

我屏住呼吸，不禁再次考量到底召唤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而这时，一只恶魔，不，那个是恶魔吗？

它身形优雅，面容姣好，莫非这就是脾气暴躁的恶魔少女吗？不…它没有长耳也没有长角也没有长尾巴。

只见它高举着屠刀，站在早已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我的身前。

它来遵守我俩的约定了。

这就是我——亚库，被誉为人类当代最强魔术师，也就是魔术之王，却总是被叫做魔王的我，生前最后一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