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大唐 冤魂示警

却说荀琛一家，出长安、过潼关、至洛阳，一路驿站密布，倒是颇为顺利。

在洛阳卖了车马，荀琛寻得一家渔户，出示了自己的官身，又承诺多付铜钱，在这初冬时节，幸得运河尚未封冻，船家思来想去，来回一趟也不过二十多天，便应下来。

准备停当，一家人齐齐上了一艘平底宽身的“吴船”，这吴船正是这运河上最常见的漕运和打鱼的类型，船体宽大，吃水刚好又颇为稳当，荀琛暗想这时运还不赖。

一家老小便在船上安顿下来，每日里荀琛打坐调息，揣摩数术剑法，间或指点儿子的功课和基本的吐纳之道。

小荀熠这是出生以来头一遭上船，实在是新奇的不得了，每日里缠着船家大伯问东问西，又是学摇橹，又是学垂钓，河鲜吃了不少，开心的简直要飞起。

虽然聒噪，荀老妇人却怕他在船上闷出病来，也不苛责，一家人便在这船上安安稳稳的顺流而下。

不过十来天，轻舟已是过了通济渠和淮水，马上要到长江，沿途颇为顺利，荀琛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日暮间，船家老伯兴致颇高，带着小荀熠船前船后，撒网垂钓。

不多时，只听的小荀熠一声欢叫，手中鱼线收紧。小脸涨得通红，荀琛见状，连忙上前援手。父子二人齐心协力，一条大鱼在波涛中挣扎了片刻，也只好乖乖就范，在船边被荀琛用渔网兜将上来。

船家一看不禁啧啧称奇：“好大的一只鳌花。”只见这鱼翘嘴宽身，足足一尺有余，活蹦乱跳。

船家又说：“此鱼冬天大都在深水安眠，今天不知为何，竟你这小童儿捕了上来。”荀琛虽然见闻广博，却大多从书上得来，自然不认识，回头再看母亲，荀老妇人抿着嘴笑道：“这就是鳜鱼啊，今日我们是有口福了。”

一船人俱都喜气洋洋，如此新鲜水货自然要做“鲙”。

荀琛手持薄刃，自是当仁不让，早忘了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言，口中吟诵：烧柴为温酒，煮鳜为作沈。手下却是片片白雪飞起，极薄的鱼肉，渐渐在盘中堆积起来。

小荀熠瞅的挢舌不下，荀琛见儿子看的惊奇，却也心下得意。手上不停，口中却说：“家中有《砍鲙书》一编，今日阿爷的做鲙手法唤作‘大晃白’，我儿可看清楚了。”

小荀熠口舌生津，哪里忍得住，攀着阿爷的衣袖，“阿爷快些，阿爷快些！”不一刻，一条大鳜鱼便骨肉分离，片片鱼肉堆在盘上，晶莹透亮。

荀老夫人确是将莳萝、干橘皮、芜荑，干姜，茱萸叶调成热汤，在一个小锅中煮沸端了出来，一边将鱼肉翻拨，一边将热汤浇了上去，这正是唐人食鲙的“泼沸之法”。

之后端出蒜齑、豉醯、荠酱来，各人俱都围成一圈，按着各自喜好蘸料食用。

小荀熠从来没有这样吃过鱼，小心翼翼的夹起片犹自带点透明的鱼肉，在面前的豉醯中沾了一沾，放入口中。

顿时，鱼肉的浓浓清甜和豉醯的微微酱酸在舌尖汇合，鱼肉还未进入齿间似乎就已融化，一道甘美的滋味顺喉而下，不由大叫：“好吃，好吃！”又去夹来。

荀老妇人面带微笑看着孙儿吃得开心，旁边的荀琛连忙给母亲也加了几箸，一边的船家大伯和哑仆也正自大快朵颐。在这冬日夜间的小小孤舟上，一餐美食带来的欢乐和温暖，岂是满足二字可以形容得尽……

不久夜深，众人收拾停当，都已沉沉睡去。船家大伯将摇橹夹在腋下，不住打盹。荀琛调息观想，睡前的功课已经完成，仰面躺在船舱之中，渐渐心神安定，半睡半醒。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饮泣声慢慢入耳，起初声音不大，荀琛只当有轻梦入怀，可渐渐这哭声越来越近，心中警兆渐生，正要醒来，忽然一句耳语在头畔响起：“鱼鲙好吃吗？”

荀琛头皮一炸，合身坐起，身边的船舱内依然只有家人和哑仆在沉睡，并无异常。荀琛也不声张，轻轻握起身畔的青锋长剑，再仔细环顾船舱一眼，慢慢走出船舱，来到船头。

夜间的运河之上，满天繁星倒影河中，犹如舟行天际，人在星河，只是荀琛却无心欣赏美景。

面前的水面上，一道白色身影披发赤足，白衣上尽是斑斑血迹，垂首而立，默然无语。

荀琛有本事在身，并不惊慌，沉声喝问：“你是何方鬼魅，竟敢现身于此，难道不知我道家的五雷天威吗？”

那白色身影却也未惊慌，慢慢的抬起头来，长发半掩下，是一张清丽的面容，只是这脸上青气缭绕，明显是个冤魂苦鬼。

那女鬼缓缓开口。缥缈的声音幽幽传来：“荀君勿怪，我有下情，关乎荀君一家生死。”荀琛闻言，心下一动，连忙回道：“你且道来。”

女鬼开口道：“我本长安安善坊许家之女，唤做曼娘，与荀君乃是坊前坊后，也曾见过荀君。就在前月，我去慈恩寺上香，回家途中被人掠去，抽血截脉，水银入体，死得惨不堪言，身躯竟也被制成人偶卖于宫中大宦官。”

说到此处，那女鬼戾气渐生，獠牙利爪慢慢显现，可不一刻又被她压制下去。

“我死后不得安息，时时缠在害我那仇人身上，欲索命报仇。虽然那人身手不凡，可是冤孽太多，阴德大亏，不日便可取了他的性命。可就在七日之前，他不知怎的突然却好似变了个人，阴戾凶狠，我再不得近身。正欲离去时，却听他言道荀君你的名字，似是要来寻你。我便央求了沿途河神，得知荀君下落，前来示警。”

荀琛闻言心中疑惑，却并不显露，问道：“你来示警于我，可有所求？”

女鬼闻言，伏身跪拜于河面之上，悲声道：“我知荀君是有本事的人，我那仇人名叫左云申，乃是罪大恶极之徒，荀君若能为我报仇，我来世愿当牛做马报答。”

荀琛叹口气，这女鬼死后在阳世太久，戾气渐渐压制不住，再待下去，几日内就会变成一只没有神智的厉鬼，再不能往生轮回。

于是声音柔和，慢慢言道：“若果真如你所言，那左云申罪恶难恕，要来害我，我答应你，定将其斩于剑下，为你报仇。”

冤魂许曼娘闻言大喜，又在水面不住叩拜：“多谢恩公，多谢恩公。”荀琛又言道：“我也不要你当牛做马，今日承你一鱼之惠、报警之情，我当超度你入地府轮回，你可愿意？”

许曼娘闻言有点犹豫起来，似是还放不下阳世的亲人仇人。荀琛又劝道：“大概你也感觉到了，再有几日你将灵智尽失，成为一只作祟害人的厉鬼，到时莫说超度，雷亟便是唯一的下场。”

许曼娘纠结一刻，面色渐渐的柔和，对荀琛言道：“确如恩公所言，曼娘愿意得入轮回，受恩公大恩，无以为报，曼娘祝祷恩公青云直上，多寿多福。”言罢，再次大礼叩拜。

荀琛点点头，手捏法诀，口中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片刻之后，只见拜伏在水面的许曼娘面上青气渐渐褪去，一点灵光护佑周身，她抬起头来，一张宛如生前的俏丽面容向荀琛微微一笑，身形消散，一点真灵直奔地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