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大唐 算局惊变

到了下午时分，周荀二人净身沐浴，拜过了三清祖师，将正堂大门中开，燃起清幽的安神道香。

两人在黑檀坐榻上相对而坐，一脸肃穆，下首的荀琛盘膝而坐，手捏法诀放出神识，笼罩了这一方不大的空间，测算天机是逆天之举，这是预防邪祟之物前来侵袭。

而上首周荃面前的几案上有序的摆放着龟甲，蓍草等物，算局已经开始，他左右手各持一束蓍草，正是大衍算法中的分天地；取右手一根夹入左手无名小指之间，设为人；三才齐备，便四根一组、四根一组从右手至左手反复演算，只见得双手交错，不见丝毫停顿，更不需笔墨记录，令人眼花缭乱。

片刻之后，看似算局进行顺利，周、荀二人都是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的状态。

便在此时，神识外放的荀琛忽然感到身体微微一重，天地间像是蓦地蒙上了一层灰雾，神识中感应的一切都略略模糊；心中疑惑，正要回神清醒时，一股极其阴冷的意念不知从何而来，如冰水般透彻全身。

他大惊睁眼，正要提醒周荃收手，忽然“啪”一声脆响，只见夹在周荃左手无名小指之间的蓍草从中而折，周荃同时大惊，双手蓍草散落，脱口而出：“弓弩并举，铜铁齐舞，诸凶俱应，天人反覆！”

偈语出口，周荃荀琛两人齐齐愣住，彼此对视，眼中尽是惊愕与难解。

偈语一道，佛家多是临终赠言，深思熟虑；道家则多是灵光一现，天人交感。眼下神识感应有异，算局中断，周荃又有偈言出口，似是天象难明、天机难测，硬推下去，恐怕有不测之事。

回想刚才那一股恶意深重的感受，荀琛自案几边长跪而起，涩声道：“蕙公，不如我们……”话未说完，只见周荃目光凛然，右手在眼前一摆，止住了荀琛的话头，左手却已缩进了宽大的锦袍袖中，接着袍袖开始快速颤动。

荀琛与周荃相交多年，自是以为周荃在运用李淳风祖传绝技《大六壬袖中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推算，心中忐忑不已，唯恐周荃自身会有不测。

其实他并不知道，刚才的大衍算局中断之时，那道冰冷的意念周荃也一样察觉了，他情知不妙，不敢再窥测天机，只是心头在惊变之后突然惶惶不已，仿佛将有关乎生死的大事将近，便连忙收敛心神，以最擅长的大六壬袖中课法推算自己的运势祸福。

不过片刻，推算结果已是明明白白，但周荃却无比希望自己第一次算错。

强自镇定，再来一次，结果竟还是一样：原来命定耄耋、无疾而终的自己竟然突然命数将尽，大祸临头！

一时间汗透袍服，周荃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面色焦急的荀琛，瞑目只是短短深思，便又一次在袖中运起大六壬课法。

相交多年，他早已经知道荀琛的命理八字，此刻又开始推算荀琛的运势祸福。

一刻之后，再睁开眼，周荃看到荀琛手持铜钱，似乎要行周易六爻之法，连忙阻止道：“亦瑾千万不要妄动，小心妄测天机的反噬之祸！”

荀琛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周荃苍白的脸，心中不安，问道：“蕙公,不知刚才推算可有结果？今天这情势不对，您可是受了天机反噬吗？”

周荃却没有回应荀琛的问题，仰首目视着中堂之外的天空,喟然叹道：“当年我师祖黄冠真人有推背图示下,其中第五象曾言:杨花飞，蜀道难,截断竹箫方见日，更无一史乃乎安；颂词又言：渔阳鼙鼓过潼关，此日君王幸剑山，木易若逢山下鬼，定於此处葬金环。无人能解其意，今日我好像已有所得，可惜我二人妄测天机，已没有时间再作解读……”

收回目光，周荃正色对荀琛道：“今天的大衍算局结果极为不祥，除兵戈之灾外，似乎还有更为阴晦难言的祸患，你千万不要再做窥测。”

听闻此言，荀琛心中已知这周荃肯定已受了反噬，连忙又问道：“难测之祸不知将应在何事？蕙公可有自我禳解的办法？”

周荃见荀琛未先关切已身，来问自己的安危，不禁心下欣慰，应道：“我已年逾花甲，祸福自有天定，亦瑾无需忧心，只是刚才我以六壬课法推算了你的运势，似有一些心得。”

荀琛闻言，却也未先问自己的事，又急忙言道：“蕙公与我常行卜筮之事，我们都知道命定之事，可以以数术禳解，也可以以德行避灾，您要尽力而为，千万不要轻言放弃啊。”

周荃却再未回应荀琛之言，再次正色道：“你要赶快回家，切勿于近日再行窥测天机之事，尽快离京，监中公事不要挂怀，自有我为你一力承当，冥冥之中还有一线生机，似也还有一线挽回大局的可能，当……应在这个方向的千里之外。”

两人同时抬头，周荃左手正指向东南，正是正堂大门的左角之处，正待再言，忽见所指之处，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

…………

门口的小脑袋上梳着总角。看到堂上两人发现他后才施施然踅将出来，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微笑。

这童儿不是别人，正是荀琛独子荀熠。

周、荀两家同在一坊，左右只隔了一户，这亮儿早就串门习惯了。脱下鞋子一溜烟地跑上堂来，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物，口中连呼：“阿翁阿翁，快看看这是什么？”将堂上的沉闷之气一扫而空。

周荃独子在山东为官，老妻已逝多年，家中只有两个老仆相伴，早将这小小童儿看得如同亲孙儿一般，只是此刻他手指还没有放下，嘴边却露出个略带惊讶的微微笑意。

小荀熠跑到周荃近前，先向自己阿爷笑了笑，才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物事捧到了周荃面前。

周荃这才收回手，深深看了一眼小荀熠，这才去瞅他手中的东西，一时不禁莞尔。只见一个小小的猫头鹰，就如同一个小石头一般蜷缩在小孩儿的手掌里，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却也不甚害怕，转着脖子打量着这堂中诸人。

下首的荀琛此时也回了回神，心中有点惭愧，教子无方，让这小子跑来捣乱，不由出声喝问道：“是你掏的？”

小荀熠笑嘻嘻的回道：“是我捡的，它的腿摔破了，我还帮它包了呢。”

周荃一看，果然小猫头鹰打着一条白布绑腿，仿佛一个伤卒。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周荃才又对小荀熠说：“此鸟换做赤眉枭，看到它眉毛上的红羽了么？是上古异鸟赤睛枭的遗种。能驱蛇捕鼠，辟邪克祟，与一般鸟儿不同，却是冬季育雏，如今却也少见。”

再看了几眼，周荃又说：“这只大约同你一样顽皮，趁父母打盹儿，自己跑出来试飞，伤了腿脚，你若将它好好的送回去，也算是一桩功德，当有所报，你可愿意？”

小荀熠乖巧的点点头，回头看向自己的阿爷，目光中却是央求老爹陪自己快快回去吧。

荀琛却未再看荀熠，离几长拜于地，口中道：“蕙公三思，你我同心协力，此灾未必不可化解，我若先走，于心何安？”

周荃见荀琛拜倒，连忙走到荀琛面前，长跪于地，扶起荀琛，握着他的手说：“我一老朽，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当知命有注定，不可强求；而且家中无事，已无牵挂。可你上有老母，下有佳儿……”说到此处，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最熟悉不过的这个小小顽童，心中告诫自己再不可泄漏天机，以免加深祸患。

继续道：“自己如有不测，便是一门之灾，若再强留于你，我又于心何安？”

荀琛还待再言，周荃却又截断他的话头，继续劝道：“某虽老朽，却也不甘坐以待毙，亦瑾走后我才能放开手段，无所顾忌，又焉知不是虚惊一场？”

荀熠在一旁，看着这素来和善可亲的周家阿翁和自己的阿爷讲了这许多严肃的话，不禁心下惕然，悄悄在一旁不敢出声。荀琛抬起头来，情知这周荃周不误性格外和内刚，应该是已经有了决断，决计是劝不回头了。虽是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回头看了看呆立在旁边自己的儿子，心下也是一软，低喝一声：“亮儿过来。”

小荀熠乖乖地走到父亲身边，依着父亲的举动，恭恭敬敬地向周荃行了跪拜大礼。周荃连忙还礼，立起身来，虽然心头百味杂陈，周荃依然强笑道：“天色已不早了，你要早做决断，尽快出京，老夫如今心乱如麻，到时候恐怕不能折柳相送，亦瑾不要怪我。”

荀琛正自神伤，听闻此言，连忙回道：“蕙公这是哪里话？今日之事，我已是亏欠良多，如何还敢劳您相送，只求上天垂怜，顾念蕙公一心为国，能化解此厄，护佑蕙公平和安康。”

小荀熠在旁边听了半晌，此时心中也已知有了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看着面前这个平日里如同亲祖父一般疼爱自己的老人，不禁也插嘴劝道：“阿翁待我如此般好，古人云：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周荃闻言终于破颜一笑，手抚摩着面前这个小小童儿的头顶，“好孩子，好孩子。”

又敛容正色对荀琛道：“本朝王子安曾有诗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我相交莫逆，也不必再做此小儿女之态了，快走吧。”

荀琛闻言也不再多说，向周荃躬身叉手，口中道一声“蕙公保重！”牵起荀熠的小手，向大门走去。

看着面前一对父子的背影，周荃眼中难得的闪过了一丝茫然。

今天的大衍算局难度并不是最高，至少不如自己的师祖黄冠真人李淳风的推背之局，可不但没有明显的结果，竟然还遭天机反噬，显然这局中有了无名的干扰和有意的混淆。

周荃细细回想着算局中的细节。有天灾，却不是寻常的灾害；有人祸，却似乎不完全是人力所为；还有一股莫名的阴晦之力，这是导致算局中断的根本所在，周荃还待深思下去，忽然心头一阵烦乱，却不敢再作深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