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大唐 天机难测

月到天中，将这露天的观星台照得如同白昼，荀琛面如止水，从怀中掏出六枚金光灿灿的铜钱，起手就在面前的星台卦盘上连掷六十四次。

这正是他家学所传的周易六爻神术，刚才所行的也正是最为有名的文王六十四卦，右手掷出铜钱，左手掐指暗算，结合天地方位、阴阳时辰的变化来推算着刚才的天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随着每一个卦相的解读，荀琛的脸色却越来越疑惑，这传自上古又经过自己祖先改良的算法，竟然越算越是混沌，完全没有头绪不说，竟然连基本的前后因果都快要衔接不上，这是怎么回事？！

荀琛放下铜钱，心中一阵莫名的惶然，定了定神，仰面看向天空，这才发觉就在自己专注占卜期间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边已露出一丝晨光。

心知自己修为还有不足，想要再做深究，恐怕还得请教高人，心念暗转，一个身影掠过心头，这占验一脉的最高修为，除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还能有谁！

清晨，长安钟声响过两通，荀琛下值交接，黄道浑天仪和星历没法记载瞬间发生的事情，他也无法将此事向上报告，收拾随身之物，走出了太史监大门。

步行两刻，已到了城东的永宁坊，再向北半里，就到了自己一家在长安的居所。这是个一进的小小院落，须知长安居、大不易，自从在长安为官以来，已在此院中租住了十年，有一半的俸禄都供了这个地方。

柴门一推就开，心知家人知道自己早上回来，特意留了门，正要举步，却眼睛一眯，嘴角含笑，接着故作大步向里走去。

“看剑！！”一声清脆的大叫，一把小小的木剑直刺向荀琛的大腿，嗤嗤有声，倒也见得几分功力和法度。

“安敢偷袭！”荀琛又故作惊怒地大叫一声，手指轻轻拨动，已让那小木剑偏转一旁，自己左手一搂再绕，将一个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接着便是一阵胳肢逗弄，叫那小家伙在怀里快要笑得断了气，这才放下他，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问道：“怎地好的不学，学人半路打劫？”

钻在荀琛怀里笑闹的是个才梳成总角的男孩，正是荀琛独子荀熠，小名唤做亮儿，今年刚满九岁。荀琛的夫人叶氏早逝。这亮儿从两岁起就没了娘亲。荀琛也怜他失恃，再未续弦，专心教养，也从不打骂。

这亮儿却也天资聪颖，早早发蒙，读书过目不忘，荀琛也开始将自己家传的心诀基本功传授给他，每天更是勤练不掇；而且这小小荀熠还有一桩天生异像，他双眉峰起，眉毛末端更是蕴有五彩，氤氲难明，如龙行云中，这是相书中的龙羽眉，主性坚克难、逢凶化吉。

九岁的荀亮儿是家中荀琛老母老夫人崔氏的掌上明珠，更兼自家阿爷颇为宽容，于是便天不怕地不怕，整日里于与坊中惹猫逗狗、呼朋唤友，正是“无风要起三尺浪，见树还要踢三脚。”只是识得轻重，礼数周全，却也不惹人厌。

眼下听自家阿爷笑着训他，也不害怕，又粗声粗气学着那《三国志》中的张飞，道：“身是张翼德也，可来共决死！！”

不料自家阿爷接口道：“我是吕奉先，决死便决死！”父子二人又是一阵笑闹，半晌才停了下来，一起向小院中间走去。

家中唯一的哑仆正在墙边收拾柴堆，听到声响，回头看到这父子二人，连忙走上迎接。

这哑仆是三年前不知何处来长安的逃荒之人，来到荀家门前冻饿将死，幸亏荀琛母亲崔氏心善，几碗薄粥救活了性命，从此便不再离开，自愿帮工干活，只求温饱，荀琛也只好去官府出了担保留下。

不知哑仆是先天有疾，还是语言不通，从不说话，年龄也是不小，大约四十光景，小荀熠常以哑叔相称。

荀琛之父怀德公荀贤已逝去多年，所以这个小小院落只有这三代四人居住，却也宽敞而又温馨。

父子两人回家便连忙步入正堂，荀老夫人正在堂上的一个小小火炉前忙活。

炉上小锅已是咕嘟冒气，一股葱脂的香气扑面而来。小荀熠一进门便欢叫一声“祖母！祖母！”扑倒祖母怀中撒娇作痴，老夫人一脸宠溺笑骂道：“好你个泼猴，一大早又去哪里撒了野！”

荀熠最爱祖母，在怀里滚了两滚，接口道：“我去洗手，我最爱吃祖母的馎饦了”一溜烟跑掉。

荀琛心中的隐忧一时被家里的温馨消散不少，含笑的看着这祖孙的天伦之乐。

馎饦也称汤饼，正是此时的唐人最爱的面食之一，不仅平日里作为充饥的食物，也是食疗保健的重要手段，甚至有唐一朝，生日、伏日都有专门吃汤饼馎饦的习俗。荀家虽然是南方人，不过来长安已是日久，早成了北人的口味，除不爱饮酪爱喝茶外，一家人日常却俱以面食为主。

荀家的馎饦在这坊中乃是一绝，荀老夫人以羊脂、萝卜、葱、姜为汤引，小火煮开；将面粉与水和软醒发，在手中两寸一段的薄薄揪下；最后再将被酱盐腌制好的羊肉薄片氽入汤中。

点几滴香油、倒一股老醋、撒一把香辣提神的山茱萸叶，吃在口中软滑香嫩又鲜辣爽口，在这寒冷的冬夜来上一碗实在是妙不可言。

早饭用罢，今日是立冬，大唐官员休沐一天，学堂也放假了，九岁的调皮鬼荀熠早跑出门去呼朋唤友，观星一夜的荀琛却没有休息。

他向母亲说了一声，离开自家小院，向北只过了一个院落，便到了一个颇有几分气象的两进小院前，轻轻拍了拍门上的铜环。

不多时，一个老仆应门而来，见到荀琛也是一喜，道一声荀君安好，笑盈盈地把他引进院中。

正堂阶下已有一个老者正捋须看着天边的朝霞，面色严肃，但远远见到荀琛，面上一喜，上前几步，笑道：“亦瑾昨夜观星，怎地没有补休，一大早过来看我。”

荀琛一声苦笑，应道：“蕙公见谅，我有一事不解，特来向您讨教一二。”

面前这位老者身被锦袍，头戴纱帽，面容清癯，花白的胡须打理的颇为仔细。正是大唐太史监六品监丞，姓周名荃，字忘鱼，号蕙翁。

在监中虽然他只负责教授诸生的历法推算，但其本身却是极有来头，他的师尊正是贞观一朝黄冠真人李淳风亲传弟子吴云真，自己则精研从河图八卦所引申而来的《乙巳占法》，星历推算当世第一人，人称“周不误”。

他二人虽然名义上是官场僚属，其实都不太在意官阶品级，反而对易学数术情有独钟，志趣相投，早结为忘年之交，荀琛也是以半师半友之礼对待周荃。

眼下荀琛也没有心思再作寒喧，与周荃一同进了正堂，主宾坐定，他愁眉紧锁，已是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

周荃听完，捋须不言，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我也刚刚得到消息，昨夜宫中大宴安禄山，听说此人醉后竟现出猪龙之像，不知与这天象变化可有联系……”

荀琛闻言一惊，再想到这天象的变化，一时间脸色一变，斟酌道：“难道这天人之间竟是有了……”

周荃瞑目沉思一刻，嘴唇一抿，像是下定决心，断然道：“我等占验一脉，立身之本就是‘上体天心，下安黎庶’八个字，看来是要行一场大衍算局，来占卜这天下的祸福，尽早提醒皇上，莫要酿成大劫。”

荀琛闻言心中一凛，这大衍算局是用四十九根蓍草，以大衍之数反复推算世间变化趋势，分析祸福吉凶，极为繁复，但推衍的结果却颇为准确；只是这种算法极耗修为，而且由于与天机结合甚紧，又特别容易遭受天机反噬，也算得上占卜一脉的禁忌之一。

以周荃晖阳境的修为，若没有自己的帮助，行此法也是多有凶险。荀琛神色肃然，回应道：“此事须少不得我，不知放在何时？”

周荃目光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应道：“今日正好就是立冬，天地阴极阳生，正是八卦第二卦，坤卦之相；天乾地坤，人间大事都在地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最为合适！”

荀琛对老友之言全无疑问，当下叉手一礼，回家去取所需之物。

周荃目视着他的背影，有了这个小友帮忙，行这大衍算局也有了底气，自己这占验一派没有严格的宗门限制，按祖训也只在人间帝王身边修行，却与其他修行宗门不同。

眼下的大唐道门分为经箓、金丹、占验、炼养等几个派别，经箓派最为势大，上清、灵宝、正一等宗皆是经箓一脉；金丹、炼养次之；而占验一派则几乎都在这皇城之中的太史监内。

只论修行的话，还是按照百日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基本程序来修炼，但其境界又分为七境。

凤初境：疾病不生，身轻体健，练气。

琴心境：小周天通，明晰自身，筑基。

以上二境对应筑基阶段。

腾云境：大周天通，真气自生，源源不绝，结丹。

此境对应炼精化气。

晖阳境：沟通天地日月，自身三府齐开，成就阴神金丹。

乾元境：天地能源为己用，神飞天外，成就阳神元婴。

以上二境对应炼气化神。

无相境：移山倒海，沟通天地，成就身外分神。

此境即是炼神还虚。

太清境：成就混元道果，掌天地规则，明万物根本，是为炼虚合道。

不过自从三国以后，五百年间天地灵气日渐枯竭，修真界再无无相境以上的高人出现，更遑论炼虚合道的至高境界。

而以占卜见长的占验一脉，最高修为也只有自己的晖阳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