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桃花 第一章

天尧十三年冬，皇帝驾崩。

皇宫内外白绫缠枝，文武百官三日服丧三日，皇城禁热食半月。

一片冷然景象。

上至大臣，下至乞丐，无不谨言慎行。街头小巷连片刻欢声笑语也无。就连那些死在家里的老人也不敢葬，唯恐碰了霉头。

“自先帝创业以来，众爱卿无不恪尽职守，为大恒江山出生入死。今朕赫然仙逝，了慰诸大臣冰心一片…………至，太子柳自竹，人品珍贵，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联登极，继皇帝位。钦此。”

随着太监狭细的声音停止，黑压压的一片人臣下跪叩谢皇恩。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随着这一刻之后，皇城之内腥风血雨又是整整三个月。了却黑暗的三个月后，必有迎来春光明媚。

皇帝仙逝和新皇登基两件事冗杂在一起，礼部是忙里忙外。

礼部正堂之外，一人青衣风流，摇扇赏花，好不自在。正是四皇子柳自合。

先帝有五位皇子，嫡长子柳自竹为太子，今为皇帝。二皇子柳自兰镇守边关，有镖旗大将军一职。三皇子年幼身死，先帝念情，留有一位。五皇子与太子争锋相对，只有身死以对其事。唯有四皇子柳自松终日不成章，懒懒散散。可如今一看，二皇子必将受新帝猜忌，四皇子却成为了最逍遥自在之人。

如今就是站在礼部大堂之外也无人敢去打扰。

服丧一年期限没过，谁也不敢穿艳丽衣裳。但只有柳自松能把青衣穿出风流意味。

良久大堂内出来一人。

“王爷所为何事？”

柳自松摇摇扇子，用扇柄点了点来人的额头：“本王与谢攲关系良好，今有一信交与尚书，望尚书亲自交代给谢攲。”

礼部尚书迟疑了下，道：“王爷是三日后回封地否？”

柳自松清闲道：“对啊，三日之后，本王就与皇城无关系了，但本王尚有一事有求于谢攲，就有劳于尚书了。”

他说完就道谢离开，留礼部尚书一人在原地徘徊。谢攲，三日前就离开京城了。

四皇子消息灵通，为何不得此事？是其中有变故？

收了信封，他走进大堂后院，把信卷成小卷，塞进竹筒，望着鸽子远去。

能否送到，皆是造化了。

三日后，四皇子受封地扬州，翌日前往。新帝改国号为新，为新启一年。

深宫内，柳阑珊望着四周，漠然置之。她是公主，虽说换位犹如杀人盛宴，但现在还关系不到后宫之内。

她与新帝关系好，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

丫鬟沉香从盒子里拿出钗头凤给柳阑珊戴上，又重新描了眉，画了红妆，这时候的这幅装扮可谓是大不敬，可惜是玉茹公主，这也不足为奇。

前往承乾宫，一路人跟随她浩浩荡荡。

关乎自己的受宠地位，柳阑珊万万不可大意，到了殿外，守门的公公进去通报，一身华衣，金光灿烂的她默默站在原地。等了许可，方才调整状态。

“哥哥，柳儿想要见哥哥都要通报，柳儿不想要这样。哥哥给我免了好不好？”柳阑珊仰起好看的脸蛋，娇嗔。她知道，柳自竹最喜欢自己这幅天真烂漫的模样。

果不其然，柳自竹放下手中的奏折，淡笑：“柳儿真的是太娇养了。”

见柳自竹待自己的态度与之前无异，暗暗吐气。随即又佯装恼怒：“哥哥不给柳儿免了，柳儿以后见哥哥都得三拜五叩的，这样柳儿还不如直接出嫁，见不得哥哥算了。”

连出嫁这种事情都搬了出来，柳自竹也忍不住慌了神，连忙安抚：“柳儿说的什么话，你求哥哥的话，哥哥何时没有答应过，这种赌气的话以后就少说了。”

柳阑珊勾唇，走到案几旁抱住了柳自竹的手：“还是哥哥最好了，那柳儿想要东海产的明珠做手串子，还要修一座菩提庙！”

“好好好，都依你。”柳自竹暗笑：“但是，柳儿修庙干什么？”

“当然是给哥哥祈福啊，哥哥要长命百岁，啊，不对，是万岁。”

从承乾宫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公主荣宠，以后自己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柳阑珊，从名字看来，就知道是不受宠的主。她的母妃是洗脚婢，受遭人唾弃，生下来了她。她的母妃并不丑，可以说得上是媚骨天成，绝世佳人，尽管生过孩子可仍旧有妃子暗暗妒忌。柳阑珊年过百岁的时候，她的母妃就被毒死了，父皇嫌晦气，一张草席草草了结。

为了保命，柳阑珊孤身一人在偌大的皇宫苦苦挣扎，她在太子和五皇子之争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太子。当年太子面对冬窗之案后，失宠好一段时间，母族没落，父恩不喜。所有人都觉得五皇子会是最后的赢家，只有她押对了。

太子落难那一年的皇城是真的冷啊，鹅毛大雪飘了半个月，她就穿了薄薄的一层衣衫为失宠难眠的太子熬汤煮药。太子冷了她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自己当时的毅力，真的令人佩服，柳阑珊想。

她不忘太子说的那句：“柳儿，若我夺取大典，你就可以坐享荣华富贵。”

柳自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苍白，犹如山鬼。唯有双眼发颤，像是个正常人。如今，终究是等到了。

望着外面的暗色青天，她叹了口气：“走吧，回宫。”

现在她还没有公主府，待京都稳定，那时候也差不多了，如今，她住在皇帝寝宫之外的柳园。

柳园一般是办大宴时贵女留宫所住的屋子，如今她一住进去，无数的赏赐不要钱的送。什么名画，珍珠，金银财宝，都是算里面不值钱的。几大箱子的财富摆在正堂前，一名嬷嬷在旁道：

“玉如意十对，金缕衣十件，金丝玉雕步摇二十对，血红衫耳坠五对……名画字词百篇，玉湖珍珠两箱，苏绣锦帛百匹。”

一一对照清楚后方才退下，柳阑珊依依看了看，挑了几条不要的项链给旁边的沉香。沉香有些胆怯，说不合规矩，柳阑珊道：“如今天下是我兄长当权，什么合不合规矩的，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拿着吧，以后我倒了，你还有些许依靠。”

沉香听了这番话，内心更是忧伤：“公主不必如此的糟践自己，以公主千金之躯，必能长命百岁。”

柳阑珊道：“长命就算了，我自认命不好，就不奢求这些了。”

何德何能呢，以她本来的身份，能活到这个时候还没死，就算是老天开眼了。

睡下。

翌日，沉香为她梳妆打扮，现在的她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享福就行了，但柳阑珊不是一般人，从她能押对太子就可以看出她的眼界不一般。

但是眼界不能决定一切，命中无贵人便是无。柳自竹算一位贵人。但求贵人不去求自己。

以后柳阑珊必定会被卷入暗潮汹涌的官网之中，女红诗经之类学不得。

眼眸垂下，掩盖住其中深意。

学权谋。

丹蔻涂着的手白皙修长，却把锦衣华服拽的皱皱巴巴，找谁学，怎样提出要求才能不让皇帝怀疑？

柳自竹对自己虽好，可宠爱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内心焦急，面上却是一丝不显。权谋之计其一，便是显山不露水。柳阑珊做得很好，天赋异禀。

大恒人才济济，可架不住腥风血雨，血洗皇城，大多人才也化为枯骨。牢狱之中尚有些人。这样想着，就让人摆驾大理寺。

柳自竹冷脸坐在上位。

“这就是各位爱卿这么多年为父皇效的力？可难为死我父皇生前还念着旧恩呐。”

他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眼里没有多余情感。要说当年他被人评为风光霁月第一人是仗着这幅皮囊，如今这皮囊之下，已然是恶灵。

下面的臣子已经吓得两股兢兢，汗如雨下。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他们当年落井下石的太子殿下。

“工部侍郎，贪污，斩。”

“斩……”

……

轻飘飘的几句话，在场的有一半半条腿已经跨入黄泉。

处理完政务，柳自竹执笔练字，他的字体，刚劲有力又宛如月下清风。

连着他整个人都像是个翩翩公子，遗世独立，清冷如月。

只是太冷了。

谁又能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帝王经历了什么？无人敢评价。

外面的太监走入殿内，磕头之后道：“吾皇万岁，皇上，红袖嬷嬷说看见公主往大理寺去了，有何多余指示？是否需要...”

话音未落，就见高位上的皇帝冷脸摆手：“不用管公主怎样，多派几个人护着她就行了。”

见没有多余的指示，那公公就退下了。

殿中又是冷然一片，熏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却又找不回当年的感觉。新帝上任，事务繁多，不自觉的，头上已多了几丝白发。

柳自竹望着案桌上的奏折，目光在“幽州死人案”上停留了几分。上奏的大臣说：

“有布衣道：‘山神不宁，百姓不安矣。’问其缘由，只道：‘天各有命，而幽州之命在于山神，如今山神不满人事，遂派精怪作妖。’然臣查看却不是如此，怕是有人借鬼神之言杀害生灵，屯积赃物。”

“幽州人才不堪，妄陛下派人协助臣矣。”

奏折最下有署名。

柳自竹喃喃道：“居然是他。”

然而京城经历了血洗，已然也没了多少人才。只是看大理寺那边了。说到大理寺，柳自竹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去那里干什么，她无甚仇人，也没有什么非得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