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之城1破晓 1 落魄警察

宸默走下楼，路边就是煎饼果子摊，老板正热火朝天摊着饼浆，热乎乎的食物香味从他鼻腔灌进肠胃，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肆意喧嚣着自己的饥饿，但是现在他身无分文，连最便宜的灌饼，他都没有一分虚拟币可以买。

3023年，宸默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

起因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团伙事件——黑目街区区不到十人的组和另外一个组发生冲突，但是却成了一连串火拼事件的导火索，最终导致该片区警区人员被大量问责，上头的人为了逃脱责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新来的警察身上，宸默就是这些倒霉蛋种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他揣了一下裤兜，习惯性想掏出烟来上那么一根，可是烟盒早就空了，空烟盒在他手里被捏瘪随手就给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投射精准，完美无误。

就像这次问责的这群人里，他准确无误地被挑出来当作替罪羊一样，准确得堪称完美。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大多是圣诞节出来约会的男生女生，戴着厚厚的围巾相互之间传递着爱意，也有很多是一家人出来逛街，小孩拉着父母的手倚在商店橱窗前，商店里堂皇的灯光照亮了孩子们的脸。

宸默看着橱窗门口的小孩，就那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意识到下雪了。白色的雪花柔软地落到他鼻尖上，他打了个喷嚏，鼻子冻得通红，身上还穿着刚从警局里出来时没来得及换的制服，真像条明明已经被抛弃却还执意戴着项圈的狗。

他站了一会儿，开始觉得有点冷了，其实他已经从局里出来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只不过这一个多小时里他漫无目的地晃荡，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在黑夜里任由自己干冻着，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冷，只是刚刚闻到了煎饼果子的香味儿，才觉着自己原来早就饿了。

“老板，来个煎饼果子。”

宸默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好像看见自己在煎饼果子摊前跟那个老板要了一个煎饼果子。可能真的太冷了，他已经到了又饿又冷即将出现幻觉的程度了，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也跟那个故事里的谁一样，在圣诞节被活活冻死。

哦，那个谁来着？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以前福利院的哪个老师给他讲过这个故事，很早以前的寓言故事，说的是有个小女孩儿在圣诞节的时候卖火柴，没卖出去，最后冻死的时候划拉了三根火柴，然后天使就来接她了，梦里啥都有，反正他当时还小，听了这个故事觉得与其说这是个温馨的童话结尾，倒不如说让他觉得十分残忍冷漠。

“要吗？”

一个热乎的煎饼果子递了过来，出现在宸默视野里的，是一个戴着黑色手套的男子。

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因为他好像在那个男子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他俩的模样不能说相似吧，只能说有那么点，一模一样。

男子笑了笑，脸上是和宸默完全不同的斯斯文文的温和笑容，“我刚好路过这里，看见你站在街边，发现你的脸格外眼熟，后来想想，原来是我自己的模样，怪不得眼熟。我很感兴趣，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就过来了，不介意的话能用煎饼果子换你三个问题吗？”

宸默看了看那个男子，又看了看他手中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想都没想就拿过煎饼果子，边吃边想着这煎饼果子果然真香！

见他吃得这么香，男子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也不见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毫不顾及他心情地问着一些扎心尖锐又确实很实际的问题，“我叫颜渊，是在附近上班的普通上班族，你现在好像很落魄的样子，是刚刚失业吗？”

宸默也不管他问题里是不是有嘲讽的意思，反正吃了他的食，总归是得讲信用，他问那他答就是了，反正都是大实话，遮遮掩掩也没多大必要。

“嗯，刚被裁了，”他一边咽下去一大口煎饼果子，滚烫的饼皮顺着食道下去空荡荡的胃里，喉咙也被烫得发麻了，可他完全没在意这些，他好像就是不在乎自己，不管是冷还是饿，他都像是个冷漠的旁观者审视自己。实际上他不仅仅是丢掉了工作，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念警校的钱可没有人会帮他出，债台高筑加上丢了工作，原本可以在警局宿舍里凑合一下，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了。

“之前是警察？”男子像是对于他的不避讳更加感兴趣，兴致更高了，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高兴。

他点点头，煎饼果子只剩下浅浅的一小截裹在包装纸里——好事总是短暂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兴致高昂的奇怪男子，淡淡地瞥了一眼男子，然后语气很平淡也很冷淡的说到，“嗯，原警察；已经问了两个了，还剩最后一个。”

男子突然更高兴了，“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他刚把最后一点煎饼果子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听到男子的话差点呛死，那块滚烫的煎饼果子就这么卡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丝毫不在意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他觉得疼的不仅是他的肺，还有他的头。他终于停下了这场来势凶猛的剧烈咳嗽，冷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几乎近于面无表情。

“我拒绝。”说完他转身离开，胃里面空空荡荡的，不吃还好，一吃反倒是唤醒了他的食欲，他现在的饥饿简直比这座神都之城须弥座辽阔的夜空还要空旷寂寥，现在哪怕给一车煎饼果子他都能立刻炫完。哼，这种奇怪男人提出的奇怪请求，他怎么可能答应，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呢。他是一个煎饼果子就能收买的人么？至少得两个吧。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腹诽着，还没走一会儿，身后就传来男人慌慌张张的声音，连跑带喘还没匀过气来，完全没了一开始那副斯文人的模样。

“为什么？”男子怀里揣着些什么东西，似乎这一路跑得颇为辛苦，弯着腰气喘吁吁拦住了宸默，“你不是都已经没办法住警察宿舍了吗？为什么拒绝和我一起住啊！”

他冷着脸也冷着眼看着这个自称为颜渊的男子，语气里已经明显带着冰碴子了，“你怎么知道我之前住警察宿舍？”

颜渊一下子给宸默问住了，心里只想抽自己两耳刮子，他也是一时之间心急了点，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但是现在已经露了马脚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他知道如果不如实说出来，宸默是绝对不可能相信自己的，更不可能答应自己的提议。

“其实是因为之前调查过你了，”颜渊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把气给喘匀了，“一开始没和你说是担心把你吓跑了，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毕竟你之前是做警察的，我想拉你进我们这边，你肯定会有所抵触，所以只好一步一步慢慢来。”

他朝着宸默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你工作丢了，部分原因也在我。”

宸默听到这儿，抬头看了一眼颜渊，果然是黑目街帮派组织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就白白找上他。他就是典型招惹坏事的体质，什么时候有好事砸到他头上，那也算是他时来运转了。

“哦，行啊，”他挠挠头，心不在焉的对颜渊说着，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这边的颜渊，一边朝着马路对面看过去；那儿有个临时福利救助点，正在派发圣诞节救济粥，“反正我现在也找不到工作，被警局开了挺麻烦的。”他剩下的话就没说了，想来对方也知道这一点，被警局开除的警察比一般的普通人在这个号称极度自由又极度等级森严的城市，更不好找到工作，这就相当于简历上留下了一笔不光彩的履历，电子档案早就上传到所有云端数据库上了，但凡去任何一家安保公司都必然会事先背调，即便能侥幸通过建立筛选，面试的时候也不可能不被问及到这一点。

颜渊像是很意外的样子，惊讶地看着宸默，像是完全没料到他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的提议。

“那就这样吧，我去领点救济粥，没饱。”宸默转身朝着临时救济点走，衣服却被人拉住了，他回头看过去，颜渊正一脸灿烂的笑容对着他像是冬天里的向日葵。宸默其实老早就这么觉得了，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总是露出他完全做不出来的天真表情，单纯地几乎都要让他心生嫉妒。

“吃这个吧。”颜渊从西装外套里拿出来一袋煎饼果子，包裹完好，还热腾腾冒着白色的热气，喷香；他从煎饼摊上把所有已经做好的煎饼都买下来了，双倍价钱。他就裹着这么一袋热乎乎的煎饼跑了一路，他总觉得煎饼果子凉了味道就差了点意思了。

宸默盯着颜渊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面无表情，看得颜渊有点不安了，“是有什么问题吗？因为我看你吃煎饼果子吃得挺香的，加上我自己也喜欢吃这个，常来这家老板的摊；所以想着你是不是挺喜欢，就买了些，你要是觉得不喜欢，只说就行，不必勉强。”

勉强？不存在的，这些煎饼果子分量虽然多，但是宸默对自己现在的胃口和饭量非常有把握——炫完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颜渊应该也不怎么讨厌，甚至这个人，可能非常懂他。

这个雪天的夜里，他大概用不着想那个恐怖童话故事中的小女孩那样，在可怜兮兮的三根火柴燃尽之后的幻觉里又冷又饿，最后冻死；至少也该是撑死，他这么想着，拿过颜渊手中那一大袋子的煎饼果子，分量还真不轻。然后鼓鼓囊囊装着煎饼果子便利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从始至终宸默连头都没抬一下，气都不带喘不急不躁速度平稳却快速地消灭了所有煎饼果子。

颜渊站在一旁，居然也没觉得有多么惊讶，只是去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常温，一瓶加热，安安静静地等着宸默吃完。

“嗯，谢了，”他接过颜渊递过来的水，手指接触到一冷一热两瓶水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然后拿过常温的那瓶，简简单单道了一声谢，咽下去一口水之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着颜渊，“上班地址在哪？”

颜渊笑了笑，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宸默差点把口里的水喷出来，“我家。”

宸默表情淡漠地看着颜渊，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