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的日常生活 第六章·卡尔凯罗的悲惨童年（六）

撒切尔夫人，逝世了。

听那天在教堂工作的修女说：“那天，撒切尔夫人突然就推门进来了，那天刚好德雷克牧师在场，我看见，她飞奔到德雷克牧师面前，一把握住了德雷克牧师的双手，我当时正在打扫二楼，所以他们交谈的大部分内容我几乎都没有听见，我只记得......撒切尔夫人好像说了子弹什么的，然后德雷克牧师就带她去了忏悔室了。”

“好像是过了没一分钟，德雷克牧师就和撒切尔夫人从忏悔室出来了，撒切尔夫人在出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两颗银质子弹，我不明白她拿子弹干什么，但是，看样子，撒切尔夫人一定死得很悲壮......”

话语戛然而止，修女怜悯地看着身前泣不成声的卡尔，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

在卡尔的身后，是撒切尔夫人的墓碑。

而他们的周围，围满了人，但是他们的脸上不是悲伤，恰恰相反，他们的脸上全都挂着大仇得报的笑容，尽管撒切尔夫人根本没有得罪过他们，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与撒切尔夫人素不相识，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来观赏传言中的“巫女”下葬。

他们道听途说，东一句西一句，将撒切尔夫人传播成了一名十恶不赦的巫女，而证据仅仅是他们的一纸空谈。

他们没有对自己的无稽之谈产生过任何怀疑，反而对此深信不疑...

“麻烦您了，塔罗琳小姐......”卡尔抽泣着说道。

“我的荣幸，请您节哀。”修女塔罗琳低着头，低声说道：“德雷克牧师想请您在葬礼结束后去找他一趟。”

“我知道了......”卡尔转过身去，看着墓碑上温妮斯·撒切尔的名字，他回想起了昨晚他背着撒切尔夫人回来时，自己身边这些村民的模样：

一开始，当他们看到卡尔背着一动不动的撒切尔夫人从森林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先是皱了皱眉，瞥着嘴，似乎对他们自己在大街上见到他和“女巫”而感到晦气，随后，当他们看到撒切尔心脏处的贯穿伤之后，他们先是挑了挑眉，似乎是对撒切尔夫人的逝去感到震惊，最后，当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他们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大仇得报的笑容。

那个笑容，卡尔记忆犹新：那是一种在犯罪者即将被处以极刑时，那些观赏台上的贵族败类的笑容，那个笑容，就像是冰锥一样，一下一下，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心中，他拿眼角瞥了瞥身旁的村民，却发现，那个人正在用着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蟑螂，看垃圾一样。

卡尔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的眼皮在剧烈颤抖，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落下。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他只是愤怒，他只是懊悔，他只是悲痛，仅此而已......只能止步于情感层面而已......

葬礼结束了，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撒切尔夫人因逝去而恐惧森林；卡尔因逝去而恐惧森林......

贝利尔大教堂。

“嘎吱......”

卡尔推门而入。

德雷克牧师此时正站在祷告台上，戴着眼镜，安静地翻阅着《圣经》。

听到推门声后，德雷克牧师慢悠悠地合上《圣经》，摘掉眼镜，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来吧孩子......和我来忏悔室......”

卡尔情绪不高，只是点了点头，如傀儡般，遵从着德雷克牧师的指令，走向了忏悔室......

忏悔室内。

“请坐。”德雷克低声说道。

而卡尔一瞭，顺从地坐在了木凳上。

待卡尔坐下，德雷克牧师也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孩子，就算是在你们看来如此超脱的我，其实也有过像你这样的时候。”德雷克牧师将双手交叉着搭在腿上，开口说道。

“您知道撒切尔夫人是怎么死在我的眼前的吗？”卡尔看都不看一眼德雷克牧师，问道。

“那么，您知道撒切尔夫人为什么会死在你的眼前吗？”德雷克不作回答，反问道。

卡尔一愣，他知道：撒切尔夫人是为了救他而死，如若当时撒切尔夫人没有赶到，没准他就会成为潜地蛛造丝的养分了。

“为了救你，我说的对吧？”德雷克牧师的语速很慢，双手向两边抬了抬，耸了耸肩。

卡尔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他没办法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你自信满满地跟着那只演技拙劣的变色龙去到了森林，你自负地认为以你的实力肯定能够击败那只魔兽，但是的确如此，对于像你这种从来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来说，能够借助烟雾的优势重伤画皮避役，这一点的确值得夸赞，但是，你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只潜地蛛，不要否认，我看得到......”德雷克牧师沉声说道，随后问道：“那你知道撒切尔夫人为什么会死吗？”

卡尔的头越低越深，他咬着牙，噙着泪，颤抖着点了点头，他开始动摇，开始被德雷克瓦解内心的防线，被德雷克牧师一步步逼退。

“很好，看样子至少你知道，撒切尔夫人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德雷克牧师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相信你从塔罗琳那里已经知道了，那把猎枪的所有子弹在我这里，她的嘴一向不是那么严实。”

“是的，先生。”卡尔沉声说道。

“你知道当时在那么短短一分钟内，撒切尔夫人和我说了什么吗？”德雷克再次发问。

“请您别说了......”卡尔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腿上，颤声说道，他被德雷克牧师的问题所逼退。

“哦？不说了？为什么？”德雷克牧师挑了挑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你觉得逃避可以藏住撒切尔夫人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事实吗？！”

卡尔被这一声大吼镇住，他从未见到过德雷克牧师生气的样子，他一度以为德雷克牧师是一名永远不会生气，和蔼可亲的老牧师。

“说起来，撒切尔夫人真是可怜。”德雷克牧师又坐下，说道：“她最看重的两个男人被无情地夺去了生命，年纪轻轻就白了头，还要照顾你，她还因为心中对温斯顿先生的执念与爱恋被人们称为‘巫女’，你可曾知道，那个每天为你操心，尽可能每天笑着面对你的那个贤惠，美丽，任劳任怨的撒切尔夫人正在承受怎样的压力吗？！她会在你不在的地方哭多少次吗？！我为她的遗体检查的时候，你知道她身上有多少淤青，多少伤痕，多少暗伤吗？！她的身上，整整有10处暗伤！都是因为劳累过度而落下的！！你知道吗？你关心过吗？！”

“你知道当时她来找我的时候是多么急迫吗？我当时从她口中听到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卡尔’，卡尔·凯罗！就是你！！”德雷克牧师的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恶劣。

当卡尔听到撒切尔夫人身上有整整10道暗疾时，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他趴在桌子上，泪如雨下。“不要说了......”卡尔逃避了，他企图用逃避来让德雷克牧师停下来。

“我早就预言到，撒切尔夫人会因为她最珍视的人而亡，当我看到她拿着子弹，背对着我走向教堂外的时候，我叫住了她，我说‘撒切尔夫人，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一次，您和卡尔之间必定会逝去其中一人，请您斟酌。’，而你知道撒切尔夫人说了什么吗？‘那就拿我的命，换卡尔的命吧，我自认为我是他的半个母亲，虽然我希望他能喊我一声母亲，因为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但是现在我的孩子有危险，我哪怕祭出我自己的性命，也要换我的孩子安全地回来......’，你知道当时撒切尔夫人看我时的神情是怎样的吗？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那么坚定的眼神，我也从未见到过能将决心贯彻得如此之彻底的人，我自愧不如撒切尔夫人，哪怕是你们如此敬重的我，也从来没有像她那样坚定过。”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了！”卡尔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哭喊，他快要崩溃了，现在的他离堕入软弱的深渊只差一步

“最后，撒切尔夫人对我说‘请您在我死后，告诉他，我不后悔，一定要让他做一个坚强的人，告诉他，我无法陪伴他了，抱歉。也告诉他，不要为我而哭泣。’，然后，她就像她一开始一样，急迫地跑了出去，去救你。”说完这一切后，德雷克牧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语速放慢了下来。

“真没想到，那个撒切尔夫人豁出了性命也要救下来的孩子，竟然是一个企图通过逃避来破除痛苦的废物。”

随后，德雷克牧师轻蔑一笑，站起身来，头也没回地走向忏悔室的出口......

“废物？”卡尔心中重复着德雷克牧师对他的辱骂，他咬了咬牙，强烈的自尊心似乎起到了作用。

“我，才不是废物......”卡尔喃喃道。

“慢着......慢着！给我站住！”卡尔抬起头来，一下将木凳踢倒，站起身来，吼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废物？开什么玩笑！”

卡尔的怒吼让走到了忏悔室门口的德雷克牧师停了下来，德雷克牧师则说道：“不是废物？那是什么？垃圾？老鼠？”

“我既不是垃圾，也不是老鼠...更不是你口中如此不堪的废物！”卡尔犹如虎豹紧盯着夺食者一样盯着德雷克，他紧紧地咬着牙，愤怒地反驳着德雷克牧师的话。但是他眼角滑落的泪水，却表现出了他内心的脆弱。

“哼！是我看错你了......你不是废物......你是比废物更失败的渣滓。”德雷克不为所动，轻哼一声，继续说道：“只有渣滓，才会在别人说出事实之后而狂怒，瞧瞧，你哪里还有人的样子？比起一个人，现在的你更像是一头瘦骨嶙峋，斗败之后夹着尾巴乞怜的野狗，而野狗，就是野狗！永远都无法和像你父亲那样的恶狼相提并论！”

听着德雷克牧师辱骂的话，卡尔猛地一把擦掉眼泪，他的眼睛在此时因为愤怒与哀伤缩成了一条缝，再配上他已经被刮出好几道裂缝的衣服和满身伤痕的身体，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受了重伤，却仍然在做困兽之斗的野兽一样。

“我不会再哭泣了，至少不会因为这件事......”卡尔用他野兽般的眼睛直视着德雷克牧师，冷声说道：“一条无所畏惧，舍生忘死去战斗的野狗，本身就是恶狼......”

德雷克牧师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道：“这倒是不错的宣言，但是，那又怎么样？你这番近乎空壳演说一样的话，没办法撼动你在我这里留下的软弱形象。”

“打赌吗？我要以我的右臂为筹码，与你打赌，在我18岁的今天的时候，我会进入世界上最顶尖，最强大的骑士团！如果我输了，我会在你的面前亲自砍下我自己的右臂，毫无怨言，如果你输了，我会亲自在所有居民面前戳瞎你的双眼，割下你的舌头，这场赌局，你不接受也要接受，给我记好了！”卡尔用右手大拇指指向自己，不乏坚定，不乏凶狠地直视着楼梯上那和蔼，又不失威压的眼神。

“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这种筹码再合适不过了......”德雷克牧师瞥了一眼卡尔，说道。

“赌局成立，拭目以待吧......”卡尔也将头扭到一旁，走向另一扇门。（我描述一下，大家可以联想一下：整个教堂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大厅，有着电影里教堂的装饰，二层是修女和牧师的生活区，一楼有两扇门连接忏悔室，两扇门离得还算远，一扇离祷告台近，一扇离教堂大门近，而每扇门在进入忏悔室后有楼梯，往下走，就是忏悔室，而德雷克离开时走的是通向教堂1楼祷告台的门，卡尔离开时走的是接近大门的那一扇）。

“慢着......”德雷克牧师的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似乎对卡尔最后那句蛮横霸道的话很是满意，

“怎么了？”卡尔冷冷地盯着德雷克牧师。

“自今天开始，没有任何亲人的孩子要入住孤儿院，这是镇上的规定。”德雷克严肃地说道。

“明白了。”卡尔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先别急着走......”德雷克牧师又说道。

“你又想怎样......”卡尔已经略显不耐烦。

“你左手边的那道墙，有一块稍微凸起的十字砖，拔出啦，里面有一把崭新的银剑，你拿去吧，如果有人说要你把这个剑交给他，你就说‘这把剑是贝利尔教堂的德雷克牧师赐予我的，你们不够格！’，还有，如果想练习剑术，去后山的森林的东面，那里的魔兽适合你。听懂了就赶紧走！别烦我！”德雷克故作烦躁，挥挥手，随后，他便走出了忏悔室。

卡尔望向德雷克牧师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他照着德雷克牧师的话去做，果真，在十字砖墙中，放着一把银剑。

“比那把旧银剑强多了。”这是卡尔在看到这把银剑时的第一想法。

随后，卡尔试着挥舞了一下，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破空声传来。

“宝剑啊......”卡尔不禁赞叹道。

“撒切尔夫人......”卡尔不禁又想起了每天都在以微笑面对他的半个母亲，他从没想到，每天看起来如此乐观，和蔼的撒切尔夫人每天都在遭受着身体和心理的重击，而他不仅没有了解过，反而间接害死了她，而她死前做的事，并不是责怪他，而是安慰他，她明知自己会死，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找他而去，卡尔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名为“亏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