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春休 “举案齐眉”

六月初六，太子大婚。

徐令宜一身嫁衣端坐在妆镜前，徐夫人亲自给她挽发戴冠，抿上唇纸，点上花钿，珍珠帘子放下来，挡住眉眼。

徐夫人絮絮叨叨，泪花在眼里打转儿，“你瞧瞧，前两天你还是个没桌子高的娃娃，今天就嫁人了。”

拜别父母，徐大人拢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颤抖，“好…好，你今日嫁去太子府，为父也希望你生活美满，只一言，你要记住，你是皇家媳，日后断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事事要为太子打算。”

徐令宜点头，“女儿晓得。”

徐大人亲自给她盖上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去吧，去吧。”

徐令辞站在门口，背着徐令宜上花轿，一步一步走的沉稳，“你要好好的，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和哥说，哥给你出气。”

徐令宜噗嗤笑出了声，“好。”

花轿摇晃，往太子府走，徐令宜手握玉如意，心里想起来徐令辞的话，被人欺负，日后能欺负她的也只有那未过门的正妃。

正妃……

鹿林书苑那位身着深色书院先生衣服的女子，纱冠束发，手握一卷书，临窗而立，窗外繁花盛放，映人容颜无双。蓦然回首，漂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笑意横生，比外面的花还要明艳三分。

从前的寂长欢太过于神秘，朱雀临世，一身红衣，照花无色，她无缘相见，她见到的是扶微，书院里满身书卷气，满身过往故事的扶微先生。

即便如此，也让人移不开眼。

即便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她的一切荣辱遭遇好像都于她有关系，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是个受害者。

喜轿落地，系红绸的箭钉在轿子上，喜婆扶着徐令宜下轿，一道红绸，被牵着跨过火盆和马鞍，大红盖头遮住视线，她只看见身旁的黑靴和红色袍角，金丝织就的四爪龙纹威风凛凛。

“一拜天地！”大太监唱喝一声。

第二声，“二拜高堂！”

第三声，“夫妻对拜！”

红色的丝绦摇晃，她深深的弯下腰，太子有力的手出现在视线，又很快消失。

“礼成！送入洞房！”

喜婆搀扶着徐令宜跨过门槛，坐在喜床上，红烛摇曳，喜婆喜言笑语，一杆喜称挑开盖头的一角，视线豁然开朗，太子一身大红喜袍，龙纹精致，面上不苟言笑，单手拿着喜称，垂眸看她。

徐令宜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眼前喜袍加身的人，心跳如擂鼓。

喜婆见二人谁也不动一下，笑着端起葫芦瓢，里面撑着清澈的酒水，说：“喝交杯酒了。”

太子坐在徐令宜身边，拿着系红绳的葫芦瓢，薄唇抿了一口，酒色潋滟，顿了顿，一饮而尽。徐令宜不敢看太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喝完酒，耳廓红了一片。

喜婆忙完退了出去，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并肩而坐，红烛烧的热烈，噼啪炸响。

宫里的嬷嬷和母亲都曾和她说过圆房事宜，徐令宜不敢想，一想就觉得脸热，余光打量了一眼，又飞快的收回，抖着手去解太子的衣服。

太子身体骤然紧绷，本也绷着，一下子站起来，徐令宜的手落了空，满眼茫然的朝太子看去。

太子一抿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握拳咳了一声，“你早些休息。”

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远松不成想太子会出来，吓了一跳，以为除了什么事儿，只听太子小声询问，“竹园那边如何？我听说她今天想吃花糕。”

远松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唉哟我的太子殿下啊，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您不会不知道吧，新娘子还在里面呢，您这么出来算什么。竹园那边寒柏守着呢，什么也短不了，您赶紧回去。”

“她知道我今天大婚吗？”太子口中苦涩：“是什么反应？”

远松顿时安静下来，“知道，寒柏早就把消息传过去了，您……唉。”远松心里憋不住话，“寂小姐什么都没说，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太子身体晃了晃，扶住墙面，半晌才开口，“去书房。”

太子离开后，徐令宜的手久久没有收回，依旧保持着抬起的动作，苦涩在心中蔓延，她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嫁过来会这样……

采薇采萍和陪嫁的嬷嬷推门进来，脸上有不满，有担忧，“小姐，太子让我们过来伺候您歇下。”

采萍心直口快，“太子殿下怎么能这么对您……”

“住嘴。”徐令宜声音平稳，“卧室太子府的侧妃，别再叫错了。”

三人一愣，福了福身，“老奴（奴婢）知道了。”

“服侍我更衣吧。”

鸳鸯寝被，大红喜烛，孤枕难眠夜，各有各的心思。

寒柏放弃了劝说扶微，只每天把太子都做了些什么事，事无巨细的说给她听，太子府的红绸花灯隔着几个院落也看的清楚，傍晚的锣鼓声更是听的明白，“太子今天大喜。”

“恭喜。”

“殿下并不欢喜。”吐了口浊气，“太子和侧妃娘娘结发后，睡在书房。”

扶微放下茶杯，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寒柏和她说这些无非是想让她心软，让她服软，“佛家讲众生皆苦，生老病死苦，贪嗔痴怨怼苦，得不到爱别离苦，五阴炽盛苦。人在五行六合之内，总避不开这些，若真的处处如愿，这哪里还是人间。”

她看向寒柏，“你说，对吗？”

寒柏苦笑，没有接话，人间苦短，原来谁都不能处处如愿，即便天潢贵胄，也不得偏爱。

赵王府，赵王坐在院子里举酒邀月，绿腰侍奉在侧，红袖添香，他大笑着喝下杯中酒，五指收拢，摘下一朵芍药，在指尖捻成艳红，戏谑道：“绿腰，你看，人心就是这么贪婪，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下。”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绿腰在一旁陪笑，媚眼如丝，素手添酒，“王爷说的是。”

“康尚书准备和柳家议亲了，听说是你牵的线。”赵王斜看过去，唇边带着润润酒色，抬手挑起绿腰的下巴，视线相触，“这么好心？”

绿腰笑着躲开赵王的手，“王爷惯会戏弄奴家，奴家不过是瞧着他们二人大有缘分，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不为过，怕二人错过，才推了一把。”

“你那一把，差点把柳家小姐淹死的水里。”赵王收敛了笑意，目光幽冷，带着审视，“你自己掂量着点，别把自己掉下去，可没人捞你。”

绿腰莹莹一拜，风情万种，“妾身谢王爷提点。”

柳家诗书传家，柳小姐更是有着仙女下凡的美人之称，前些日子泛舟游湖，一个不小心跌进湖里，幸好得康家少爷相救，才免得香消玉殒。

即便如此，还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柳夫人心疼的厉害，衣不解带的照顾，见女儿醒了，眼泪又掉了下来，“如儿，你可算是醒了，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小丫头端着汤药过来，服侍柳如是喝下。

柳大人从衙门回来，正巧碰上康尚书，“康大人。”

“柳大人。”

康尚书与他并行，提起落水救人一事，他的小儿子回去吃不下睡不着，日日念叨着仙子，“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有缘分，柳大人你看……”

柳大人没有明说，含糊道：“此事需要回去和夫人商量。”

柳夫人听了，心里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他们康家这不是趁人之危吗，我如儿受了这么大的罪，小脸都越发瘦了。他们倒好，这边人刚醒，他们就来说亲事！”

柳大人这几天被柳夫人念叨的头疼，一拍桌子，“够了，要不是如儿自己去游湖没站稳，她能掉进湖里吗。要不是康家公子出手，她早就不知道把命丢哪去了！要是云儿在……”

没接着说，“你和如儿提提，她要是甘愿，那就同意吧。”

还记得湖水里那个俊俏少年，温柔的把她护在怀里，听到母亲提康家的婚事，往被子里缩了缩，含羞带怯的点点头，眼睛乱瞄，“凭父亲母亲做主。”

柳夫人也知道康家是门好亲事，只是舍不得女儿，见女儿也心中有意，胸腔万般不是滋味，还是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剩下的娘给你打点。”

三日回门，徐夫人早早就等在府门外，见徐令宜自己回来，心疼坏了，拉着徐令宜的手，“你的事儿娘都知道了……”

“娘，女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别听嬷嬷和采薇她们胡说，是女儿的问题。”徐令宜脸颊微红，“女儿那日来了月信……”

采萍想说话，被采薇拉住，她们私自给夫人传信已经惹了娘娘不快，要是现在还乱说话，娘娘肯定饶不了她们，娘娘想瞒着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徐夫人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徐令宜的手，“那就好那就好，你和太子要好好的，尤其是你，要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

“母亲放心就是了。”

徐令宜按照太子所愿，不争不抢，不哭不闹，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太子在盯着一幅画愣神，徐令宜放下一盏糖水，“殿下歇歇吧，喝点糖水。”

太子手一抖，拿起糖水喝了一口，笑意柔和，“味道很好。”书房安静的让人心慌，他指着画，“你看看这画，画的如何？”

徐令宜微微附身，画上是一棵梨花树，花盏繁茂，没有落款，“妾身不善丹青，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好看的很，恍若置身三月花树下。这是殿下画的吗？”

太子笑了笑，瞬息即逝，“是孤画的。”打开另一幅，青色的茶花跃然纸上，同样没有落款，徐令宜看得出这幅画不是出自太子之手，如果不是太子画的，那么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兄长嘴里那个失踪并且很有可能身死的扶微先生。

“你觉得这幅画如何？”

“妾身只觉得独特，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颜色描绘茶花。”

“是啊，没人会用这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