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曲 秋浦 第四章 守山人

一行人回到了渝山市消防总队。他们互相望了一路，也没望出一个统一结果出来，也没得到队长的回应。车一停，李秋浦就径直走向办公室，南阿瓦双手挥挥，让众人各自散去：“行了行了，都去收拾收拾赶紧休息吧！”

不眠夜就此展开，渝川市消防总队里的每一人，都是经过地狱式训练的“优秀品”。渝川成为孤岛后，大小火灾频发，明明四周环海，但山体总会冒火，这里的地底恐怕有一汪岩浆，等着在某年元旦的凌晨十二点，给世人表演一个烟花秀，赔上这座岛和岛上的所有外附事物。消防队的成员，生来就被捆绑在这座孤岛，神明普罗米修斯反抗宙斯盗取火种，将其送到人间，他们则要扑灭渝川市的每一处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政委只告诉他们，渝川的火，周围的水浇不灭，所以才需要他们的存在，他们牺牲后的每一串身份铭牌，都会被送去东方明珠，挂在那久经风霜的塔尖上，和云雨星月讲悄悄话，等太阳升起，照过去的第一缕光，会带着他们的影子闪烁在所及之处的每一块玻璃上。

他们不是在消灭火情的路上，就是在训练的路上。平常没有完成训练的、模拟检测没有达到优秀的、实战演练失败的……有的被扔进海里，有的被关在火屋，还有的被埋在土里，总之，一切可以折磨人的手法，不过是锻炼他们的方式。

李秋浦打通了政委电话：“喂，政委，是我，渝川有紧急情况。”压抑的声息包裹着话筒，另外一边的电话线并未传递这一信号。

“秋浦啊，有你在，能有什么情况，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忙。”季慈看向会议室，正准备挂电话，“是山火”，李秋浦说到。

季慈不解，山火不是一直都有吗，有必要半夜打电话来汇报？不对，他转念一想，李秋浦的声音已经徐徐灌进他耳朵：“政委，山火灭不掉，大洪水该来了，您赶快回来吧，下一步怎么走？”

季慈和李秋浦的对话一如既往地平稳、有力，不疾不徐，但是焦躁在他们心中蔓延，那些山火在季慈脑海中点亮了一幅渝川市地图，他回到会议室，径直走向为首的那位：“长官，渝川市出了紧急情况，我必须马上回去，之后我会跟您详细汇报。”话毕，季慈立马往机场赶去。

与此同时，李秋浦和南阿瓦已经召开渝川市紧急会议，制定了暂时的应急计划，各部门连夜下达通知，又安排部队转移可能会有山火的区域的居民。渝川市的人民并不反抗，随时服从调遣已经刻在他们骨子里了，这座城的每一处都可能会有山火，消防队让他们转移到哪，他们便转移到哪，和那些用身体筑城墙的官军一起，守望在此。

季慈到码头时，天已经微微亮了，山火把鱼肚白也烧成了泛红的颜色。南阿瓦带着一队人在渝川市这边的码头等着季慈，这里是和疆北区的交界，三岔海的东边就是原来的长江。这个世纪初，政府就着手修建横跨渝川市和疆北区大桥，现下工程还未完成，季慈一行人只能乘坐便艇过去。

“阿瓦！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艇还未靠岸，季慈就急忙想知道他离开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政委”，南阿瓦伸手扶住季慈，向他汇报昨天以来的情况：“昨晚凌晨缙云山突发山火，刚开始还好，后面势头越来越猛，秋浦说这火灭不掉，是真的吗？它再猛也不至于解决不了吧？”

季慈知道南阿瓦心中的疑惑，但是他没法向他科学地解释这一切，只是继续问到：“你们已经作了哪些安排？”

“山火片区以及可能殃及的区域的居民都被我们转移了，目前已经实行交通管制，物资正在清点安排中，以备意外。”

“很好，走，我们先去和秋浦碰头。”

季慈走向李秋浦办公室，一开门竟满地纸张，他俩捡起一些资料，踮着脚往沙发走去。在南阿瓦看来，这个男人从昨晚开始就魔怔了，问他也什么都不说，居然还知道给政委打电话，或许没完全疯？

“政委，老师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南阿瓦看看眼睑充血李秋浦，又看看季慈，两手一摊，决定先去给他俩泡个咖啡。

“你确定吗？”空气中有咖啡机的声音、水流的声音，还有几股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比秋浦晚入队几年的南阿瓦虽是副队，但是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

“是的”，李秋浦看向南阿瓦的背影，暂停了一会，终于说到：“我虽然没经历过大洪水，但是老师跟我说过，政委您应该也知道，气候临界点的突破，对于生态系统来说或许是一次次必要而平常的更替循环，对于我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意思是……”

“对，大洪水是一次，这些年的干旱就是大洪水的结果，这次的山火后是什么我们无法猜测，但一定没这么简单。”

“你们在神神叨叨些什么……”南阿瓦把咖啡端来，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无休止的训练和出任务，还有就是他的摩托，以及这个部队。他不了解大洪水以前的历史，也不想了解，他认为他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一年四季是什么样他根本不关心，因为没经历过，反而不在意。

李秋浦自然也是没有经历过一年四季的，但是他的老师伊佗，自他小时就一直教他大洪水以前的历史，还带他去了世界气候博物馆。在那里，李秋浦看了雪花是什么形状，欣赏了层林尽染的秋景，还知道水会蒸发凝结成云，云会降落成雨，雨会钻进大地开出花来……这是他自出生第一次离开这座岛，也是二十年来唯一一次，一年四季是那些前辈的历史，也是他的梦。

“阿瓦，你可能不太理解我们为何如此重视这次山火，对于你来说气候一直是这样的，可是对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的人来说，这样的气候简直是灾难！”季慈代李秋浦向南阿瓦解释道：“你只需要知道，因为气候临界值的突破，导致了大洪水，这也就是渝川市成为孤岛的原因，所以这次异常的山火，也将会导致一些我们预测不了的后果，我们要做好尽量万全的准备。”大洪水的时候，季慈也不过二十出头，那年连绵不断的雨，使他以为要回到一年四季了，谁料想滔天的洪水说来就来，吞噬了一切希望，他们一家漂泊在水面上，季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翻阅资料，想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然而这个世纪的规律，岂是人类可以预料的。

南阿瓦貌似听懂了这之间的逻辑，但是对于他来说，仍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命运就是如此，他也不强求去改变什么，能够多灭一场火，便多灭一场，这样，当他的铭牌被挂在东方明珠塔塔尖的时候，一定会亮瞎人们的眼，他一定会是22世纪的英雄！“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呢，政委？”南阿瓦问道，他是一位听指令行事的军人，在这个时代，指令就是保命的钥匙，也是他们肩负的一切。

“你们不是已经转移民众了吗，那就先安抚好民众情绪。另外，开始实施方舟计划。”

“您是说，大洪水时候的方舟计划？”南阿瓦对此充满了好奇，外面的世界他只在教材、资料数据库里见过，李秋浦给他讲的金黄麦子、紫色喇叭花，还有鱼戏莲叶间、水满池塘花满枝，不过是一块又一块模糊的色彩，他摸不着，也看不见。

“对，你和秋浦立马组织科研人员和预备军开始建造方舟，在正式完成前一定不能透露出任何消息给民众。山火交给下面的人员，你们俩需要全程盯着计划的进程，建造方舟的同时也需要不断将民众聚集在指定点，方便后期转移。”

“保证完成任务！”这句重复过千百遍的话，在南阿瓦看来，却是从业生涯中屈指可数的一次。守山人们穿上那身装备开始，他们的任务就是消灭山火，年复一年，所有的任务都只是同一个任务，然而这次不同，他们要建造上世纪的方舟——大禹楼船2.0版。

和季慈与李秋浦的神色相反，南阿瓦神情雀跃，他并不觉得那些灭不掉的山火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自小就生活在山火中，但是他现在要离开它了——他心想：待在海上会是什么情况呢？眺望中的疆北区好像挺多人，但是他更想知道往西边过去，真的能进入天堂吗？

他们就要离开这座孤岛，去徜徉大海了。也许，守山人并不会一辈子守山，他们可以去到没有山火的地方，也许在某处，他们能寻得长久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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