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 春不春

外公的病没有好转。

他是在大年初三离开的，家里的亲戚都回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心照不宣的悲伤，在这个新年原本喜庆的日子。

那一天，外公凌晨四五点就醒了，悄悄下了床，将外婆没有剥完的蒜剥完了，又去看了还在酣睡的陆仟稔，手上的辛辣味让陆仟稔醒了过来，但是她还是没有睁开双眼，她知道是外公，也知道这可能是外公最后一次抚摸她的脸庞。

外公带上门的瞬间，陆仟稔的眼泪湿了枕头，一阵咸腥。

那一夜，好像每个人都没有睡着。

妈妈睡在在外公外婆的房间的小床上，外公一下床她就知道了，妈妈默默地跟在外公的身后看着外公的一举一动，原本外公是下不了床的，这次大概就是老人说的“回光返照”吧······

外公回来之后亲了亲外婆，之后就沉沉地睡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外公要求，他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不喜欢看着后辈们趴在他的窗前痛苦，他说他觉得吵。

外公在前一天的晚上在门口看了好久，大概也是想再好好看一遍这人间。

厅内外都亮起了灯，原来大家真的都没有睡着。

陆仟稔听见妈妈哭地撕心裂肺，但是她还是不愿意睁开双眼，只要不睁开双眼外公就还在身边，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事情，因为和外公之间已经没有遗憾了，但事实却是，她崩塌了。

或许，没有和外公钓到过大鱼是遗憾。

或许，没有让外公吃到自己做的真正好吃的菜是遗憾。

或许，没有让外公看见自己考上大学是遗憾。

或许，没有让外公看到自己嫁人是遗憾。

相片定格的瞬间便成了永远，此后，陆仟稔再也没有喊她囡囡的外公了。

对着烟花许愿，会成真吗？

如果可以，那希望下辈子外公不要再疾病缠身了，不是我的外公也行。

那个网友告诉陆仟稔，晚上山前的空地上会放烟花。

刚巧，在陆仟稔的窗台上可以看到，但是陆仟稔还是想去天台上看，靠近天空多一点。

陆仟稔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爬上了天台，闫续已经在上面等着她了。

闫续朝着陆仟稔招了招手，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陆仟稔，她消瘦极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害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痛到她，只是朝她笑着。

“新年快乐啊，闫续。”陆仟稔努力扯出一个单薄的笑，坐到了闫续的身边，脚下就是十楼之高。

“小心一点。”闫续将陆仟稔的手搭到了栏杆上，说道：“抓好。”

陆仟稔看着远方山的方向，等待着烟花的绽放。天空上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一道流星，恰到好处地被陆仟稔捕捉到，她指了指流星划过的方向给闫续看说道：“史铁生在文章里写到，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是真的吗？”

闫续看着她眼睛里的暗淡，叹了一口气说道：“会的。”

今天晚上的云很厚，闫续并没有看到星星。

远处山前的烟花终于开始放了，天台之上刚好可以将烟花的形状净收眼底。

一股子的难过涌上心头，陆仟稔蓦地放声大哭，闫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慌乱不堪。

闫续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卫生纸，胡乱地擦着陆仟稔脸上的泪，可是陆仟稔的泪怎么也擦不干。

“闫续啊，我没有外公了。”陆仟稔睁开泪眼怔怔地看着闫续。

闫续一把将陆仟稔抱在了怀里：“你不会没有外公的，只是你想着他一直记得他他就一定会在，这是我爷爷说的，我奶奶也不在了。”

闫续突然想到，这个举动不太适合，还想将手放开，但是他闻见了陆仟稔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一下子就撒不开手了。他低头看了看陆仟稔，她哭的好伤心。

“我真的好难过啊，难过的要死掉了。”陆仟稔抽泣道。

“陆仟稔，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在过年的时候不要说死这个字，要用活代替。”闫续说道：“我知道你要难过的活了，外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你前面的路的。”

“是啊，我要难过的活了。”

这句玩笑话是在小学的时候两人看漫画书里面的桥段，新年不说死，要说活。

这个烟花好看活了。

我真的要笑活了。

远处的山前，少年坐在空旷的地上，陪着远处的人一同看着烟花。

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幸福余生。

如果烟花真的可以听得见人心里的愿望，那我愿意为她放千次万次。

陆仟稔抓着栏杆任凭闫续抱着自己，若是平常肯定会推开他并白他一眼。

“别哭了，你哭起来真的很丑。”闫续说道。

“你说话好难听啊臭闫续。”陆仟稔都没有力气反回去了，只看着远处的烟花。

这场烟花持续了好久好久。

在城里呆了两天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陆仟稔又回到了小镇和外婆住一起，白天的很长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个寒假好似也按下了快进键。

外婆在外公去世后记性变得好差，烧菜的时候总是会忘记刚刚放了盐又放了一遍，去超市买东西逛了一圈回来又会拿同样的东西，有时候还会把孙女的名字忘记。

陆仟稔每一次都会提醒外婆，但是外婆在下一次还是会忘。

闫续也经常来小镇，只不过是早上乘车来晚上乘车走，外婆有时候让他就在家里打个地铺，他就是不愿意。

他来干什么呢，来照顾外婆顺便来抄一下寒假作业。

寒假结束的那一天，妈妈想带外婆一起去城里住，外婆不理睬，她就乐意呆乡下。

陆仟稔也想让外婆去城里住，外婆只是看了看外公的遗像，此间的意味不言而喻，外婆要陪着外公。

妈妈见拗不过外婆，就想请一个护工来照顾外婆，因为她和爸爸都很忙。

但是外婆不愿意，她想自己一个人在乡下清净。

陆仟稔走的那一天，坐在车上，看见外婆在车子的后面一直摆手一路走一路摆，直到转弯，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