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八十八章 局中局

“你说我天性有缺，不配做圣子，可你留下来的这些人，如今却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又能有多聪明呢？”鸠鹤拔的指尖轻轻拂过玉令上镌刻的花纹，笑容阴冷入骨，“还有你千挑万选的掌令人，其实也只是一个懦弱、胆怯……一心想要苟且偷生的人而已。到如今在这个世上还记得你们，还想要为你们复仇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十六岁的鸠鹤拔踉踉跄跄地走过已是荒寂一片的痋学长廊，看着鸠鹤音手捧玉令，从痋学掌尊僵冷的尸身边退开。

????“掌尊大人遗言说，世间本无万世永存之基业，天地不仁，自当顺势，不必强求。他传承此令于我，只是留念而已。如今已无君上可以尽忠，我们这些圣子也只能好好地活下去，何须一直心怀仇怨？”

????鸠鹤拔扶着廊柱喘息，臂间纹绣如同火烧，“君上未能脱此大难，以至血脉断绝，都是因为大乾封了我们的生路。可你身为痋学圣子，身为掌令人，却跟我说不该复仇？”

????“爹娘故去，我知道哥哥心里与我一样难过。但迁怒大乾不仅站不住脚，更是于事无补。献国痋学已散，君上和掌尊大人临终前也并无复仇之念，我绝不会违逆他们的意思，更不会执此玉令召返任何人。哥哥还是放下这样的念头，看清眼前的现实吧。”

????其他的话都可以忍，但这一句……他绝对、绝对不能容忍。明明他才是这世上看得最清、看得最透的人，将他逐出痋学是掌尊大人最大的错误，而这错误必须要被修正，不惜任何代价。

????鸠鹤音将玉令放入怀中，在他面前转过了身。接下来的动作变得多么容易，只需拔出短剑，刺入弟弟毫无防备的后心，鲜血瞬间就能顺着剑槽涌出，浸透他的手掌。

????弟弟临死前推在他肩上的那一掌几乎震碎了骨髓，但最终的赢家依然是他。

????鸠鹤拔弯腰呛咳出声，肩骨上的灼痛似乎已沁入肺脉，但是没关系，他已经炼出了痋术中的至高之毒，缠绵已三十年的旧伤，很快就能治愈。

????“师父，师父您没事吧？”敬彦闻声从岩室外奔了进来，轻轻给他捶敲背心。

????鸠鹤拔重新直起身，缓步走向岩室中光线最暗的角落。这里有一处天然凸出的石台，台面上放着一方木箱，箱顶无盖，蒙着一层青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两条通体漆黑的小蛇，正警觉地竖着三角形的蛇头。

????敬彦在一旁凑趣地道：“这两只毒物胃口真好，徒儿才喂过没多久，怎么又像是饿了？”

????鸠鹤拔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一转头，看见洞口垂帘被掀开，区无忌大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了？彦儿不是刚刚才跟我说过，临安城并没有新的消息吗？”

????区无忌躬身行了礼，低声道：“不是京城，是附近几个县府传来的消息……”

????“附近县府？”

????“是。大乾皇帝从皇陵派出医官，自周边调集了大量的药草，送往京城……大概是两天前，就送到了……”

????鸠鹤拔怔怔地站了片刻，突然暴怒地将一旁装着饵食的铜碗打飞了出去，厉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大乾的献国旧档中并没有记载药方，无论是朝廷的太医，还是外头的名医，就算他们医术再好，也不可能在堆尸如山之前找到最有效的疗法！这个时候，临安城中应该刚刚发现草药量不足才对，怎么可能早就已经对外求援，更不可能连补给都送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咬着牙根在石室内走来走去。区无忌和敬彦都低头站着，半丝声响不敢发出。

????好半天后，鸠鹤拔终于平静了下来，闭目喃喃自语：“你们说……究竟是我低估了他们，还是有什么错漏之处……”

????区无忌这时方才踏前一步，劝道：“掌尊大人不必动怒，就算临安城能逃过死劫也没有什么，您最重要的几步棋，宫里的，还有医馆，她们不是都还在吗……”

????鸠鹤拔侧转身，将视线投向岩洞角落的木箱，微微眯起了眼睛。

????区无忌的话说得没错，宫里的那个人和锦娘因为太重要，以前从来没有真正动用过，只要她们两个没有被人提前察觉，那么最重要的几步棋，确实还在。

????“京城情势与我预计的有些不同，现在只希望她们两个够聪明，能发现局面有变，及时下手……尤其是锦娘，只有她得手了，接下来的计划才能走得下去。”鸠鹤拔凝视着岩壁上的掌尊玉令，喃喃低语。

????临安城中翘首以盼的药草，张青派出一队禁军到城门外将数车药草拉了进来，送入御药库房。太常寺现在对于如何统一调拨使用药材，早已是驾轻就熟，很快就按所需用量分拨给了各府、各病区和所有医坊。

????伪装过后的锦娘站在店面前，认真与太医署的人清点交接了药材，与药僮们一起搬药进药库，忙忙碌碌十分尽心。

????石珀威大病方愈，身形消瘦了不少，但他年纪轻体质又好，调养了这些时日，唇上已恢复了色泽，听周立冬说起大嫂还一直在府里翻书时，笑得脸上一片红润。

????“我还正奇怪呢，以赵姐姐的性情，怎么可能这么安静，一直都没有见着她的人影，还是世子最有办法。”石珀威笑了一阵，又道，“我此生所愿，就是能遍阅人间奇花异草，你说的那个纹身我以前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哪天有空把绘图也拿给我看看吧？”

????石珀威笑着挑了挑眉尖，“那个图样我看太多遍已经记住了，现在就可以画出来给你看。”说着回身到药柜后去找纸笔。

????锦娘这时从后门掀帘而入，对石珀威道：“龙大夫说里头有两位病人恢复得有些太慢了，他忙不过来，请先生进去诊看一下。”

????石珀威一听有病患要照顾，立即起身奔向内堂。周立冬也没在意，自己铺平纸笺，靠在药柜上画了起来。

????“我听说前几天三公子追捕到了两个坏人？”锦娘走到近前，视线随着她的笔尖轻动，“这京城如此惨状，多少人家满门皆亡，没想到竟是人为挑起的，实在令人愤懑。您说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居然要行此阴毒之事？他们在京城可还有同伙？都审问出来没有？”

????“哪有机会审问，那两个人当场就死了。”周立冬随口应答着，收了最后一笔，亮给锦娘看，“这就是那个纹身，鸠鹤拔的死士身上都有。”

????锦娘勉强笑了一下，指尖不由自主地拂过自己的脖颈下，“说到卿天鉴那位鸠上师……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四小姐提，其实并没有看得很真切，但又觉得应该是他……”

???周立冬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大娘到底在说什么？”

????锦娘深吸一口气，上身微微前倾，“我今天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