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七十八章 久远的历史

张齿已是听不下去，暴怒地抬手掀翻一旁的神案，油灯跌落摔得粉碎，“鸠鹤拔！我就知道是鸠鹤拔！”

????他疾步在殿内走了几趟，胸口剧烈起伏，好一阵才让自己平静了一些，“那日宫内走水，我知道娘娘必定惊魂难安，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会因为这个……迷失心智到如此程度！”

????“可是鸠上师说……”

????“你不要再提鸠鹤拔！”张齿蹲下身子，紧紧扣住太后的手，“妹妹，这一次难说还能不能脱身，你先给我清醒一些！……告诉我，听从你旨令的人，只有李固吗？”

????张太后面色惨白地看了他片刻，先是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张开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惶然失措的张太后，几乎是半昏半醒地被素莹扶上步辇。张齿独自一人在偏殿廊下闭目站了许久，才稍稍找回了些许素日的沉稳。快步走出距正阳宫最近的仁安门，他先派张樾往金山卫传内阁钧令，命王统领立即查封卿天鉴，随后又赶向前殿朝房，看看是否已有伏牛镇的消息传回。

????刚刚迈入朝房外的门楼，太常寺卿顾况与太医令唐知禹便迎了上来。一见这两人的脸色，张齿的心头便是一跳，失声问道：“真是瘟疫？”

????唐知禹点了点头，“死者已近百人，病危者甚众。幸好民间的数名医者自疫病初发起就在伏牛镇内，有关表征变化、诊疗、传疫及致死的情况都算是了解得较为详尽。太医署据此正在核查旧档，看看以前是否曾有同种疫病暴发。”

????张齿不是太懂，用力一跺足，“这个时候了还查找什么旧档？”

????顾况急忙替太医令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诊治疫症，常常要到后期病死者甚多时方才能找到最有效的疗法，若是有前人经验可取，自然能保住更多的性命。”

????张齿抬手拭了拭额上冷汗，语调有些艰难地问道：“那依太医署的判断，伏牛镇的疫情还有没有可以控住的可能？”

????顾况与唐知禹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是说不出的难看，“伏牛镇已经是这样了，情形也不会更坏，下官怕的是……”

????“是什么？”

????“……这场瘟疫自伏牛镇起，却未必能在伏牛镇终……”

????张齿足下一软，情不自禁地跌退了两步。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太后，甚至都想不起陛下，如利刃般划过他心头的，是“临安城”这三个字。

????区无量与区无病并肩站在朱雀大道的街口，遥望远端的宫城城门。距离伏牛镇事发刚刚六天，临安城中已是传言四起，即便是这条帝都中轴的主道，街面上也显然清寂了许多。

????板车碾过青石的吱呀声响传来，几个呻吟着的病人被抬进了扶风堂。片刻之后，周立秋快步从医坊内走出，跳上马向西而去。

????区家两兄弟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快意的表情。

????伏牛镇外那条土路路口的木障依然还在，只是已有一半歪倒。纵马奔近的周立秋还未说话，依约等在这里的石珀威就已经读懂了他的表情，“主城也有病例了？”

????“不仅是主城，还有宫里。都和这儿一样，突然之间，多例同发。”周立秋看着石珀威苍白的面容，不顾她连退两步的闪躲，坚持上前握住了她的肩头，“既然主城已有病例，那么这道路障已经如同虚设。你和我之间，又何须再多顾忌呢？”

????独自支撑了半个多月，疲累、焦虑、失望和沮丧似乎抽走了石珀威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他红着眼圈，喃喃道：“若能早加防备，不至于会这样的……最要紧的那几天，我偏偏被困在这里……”

????周立秋收紧手臂，眸光闪动了一下，道：“我虽然不懂医道，但是总觉得，这场瘟疫来得奇怪，恐怕不仅仅是天灾。”

????“你也这样想？一开初我的感觉就有些不对，所以才捎话给太医署，让他们注意水源。”石珀威深吸一口气，试图振作起来，“接下来主城的情况应该还会恶化，伏牛镇的惨状也瞒不长久，朝廷打算怎么办？”

????伏牛镇的消息封锁得很早，里面是何情形知道的人暂时不多。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主城病例日渐增加，一旦压控不住，全城恐慌外逃便在眼前。石珀威所问的这句“朝廷打算怎么办”，此刻的确是压在内阁头顶上最为沉重的一个问题。

????确认城东已是疫灾的当天，张齿立时加急传报皇陵，请圣驾暂时不要回京，自己频频往返于太常寺和内阁之间，只盼着太医署应对有效，不会出现最坏的情况。

????可惜接踵而至的几条消息，数日之间便将他的这份奢望打得粉碎。

????鸠鹤拔潜逃无踪，卿天鉴人去楼空；

????临安皇城相隔甚远的不同街坊陆续出现病例；

????主城第一个病死者，竟是东宫的一名教习嬷嬷……

????唯一可以称得上有所进展的，是负责查阅旧档的太医署医官终于发现了以前一次相似的疫灾，可与其相关的数页记录，读来却是字字惊心。

????“那场疫灾在三十年前？”张齿疑惑地问道，“这年头虽然久远，却还不算隔代，既是大灾，难道朝中没有老太医记得吗？怎么会查了这么久？”

????太医令唐知禹叹了口气，“当时的疫发地实在太远，已经出了边境，太医署并未直接介入处置，所存旧档中的记载也十分有限。”

????“到底是在哪里？”

????“在我大乾当时属国，献国的国都，冼城。”

????张齿倒吸了一口冷气，隐约也想起了一些，“你说的可是……三十年前引发献国亡国的那场瘟疫？！”

????献国之疫突发于国都，因未得及时管制，全城逃散，终至疫情四起，完全失控。迫不得已，诏令临渊军封住献国至大乾的所有通道，逃亡者不得入境，朝廷与民间医者可自愿前往救助，由大乾国库供给药品物资。这一事件实在太过惨烈，连当时远在京城的张齿，都大约听过一些传闻，只不过数十年过去，很难与眼下的事情立刻联系起来罢了。

????“临渊军封境数月，一直到冬天才敢开禁。这场疫灾之后，献国王都宛如死城，国中人口十损六七，整个皇族更是无人幸存，献国就此消亡……”

????张齿面色如纸，定定地看了唐知禹许久，才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顾况。

????这位太常寺卿明白他想问什么，抿紧唇角，半晌后方慢慢道：“若按前车之鉴推断，无论太医署上下怎么竭尽全力，京城的疫情恶化……已是在所难免。”

????走出太常寺官衙的大门，步履沉重的张齿在上马车时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被张樾一把扶住，“大人小心……现在是直接去朝房吗？”

????张齿盯着街边垂柳近午的树影看了片刻，摇头，“申时还有一次朝堂商谈……先去临渊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