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七十三章 立春生父

周立春此时已经猜到了什么，迟疑地停下脚步，好半天才走了过去，低声问道：“这就是他？”

????“你不可能知道太多细节的。”周元忠在坟前立定，神色哀沉，“成州是他祖上原籍，他一直说要埋在那里。我虽然答应，却顺不了他的心愿。”

????周立春在土丘前缓缓跪下，阴潮的露气渗入膝下的布料，衣襟透湿的同时，眼眶也微微发红。

????山风吹来，坟上青草低垂。周元忠不由想起了当年的时光，想起了武英殿外暖阳轻柔的冬日午后，想起了教给他们剑法的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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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可以交托生死的兄弟更重要。我们彼此救过对方多少次性命，根本数也数不清。论起在军中的战功，你父亲一点儿都不逊色于我。”

????周立春的语调有些轻颤，“那他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是啊，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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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们一起在商州城下，以千余人应对梁军上万人的进攻，被围困在一处无名山峰上，后来我们兵分三路，准备在大雾天突围，为了掩护我成功突围，你父亲突围前和我换了衣甲，我们另外两路突围很顺利，我们......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周元忠按住立春的肩头，用力握了一下，“后来在他身上取出了上百支箭矢啊，其余伤口更是……”

????周立春眸中微微有泪，“可是他从不后悔，他终究是为国捐躯，对不对？”

????“对！”

二十多年过去，周元忠仍觉得胸口有些模糊的疼痛。???

?“你二弟，立夏的父亲任毅，也在我率军解长安之围时战死了。”

????周元忠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地抚上周立春的头顶，那一年的泼天风雪似乎又再次漫过眼前。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狂奔，数匹坐骑倒卧在冰滑的路面，却仍然来不及见周立春生母最后一面。夫人自缢的尸身悬在冕州军衙的后院，而一岁的立春却躺在厢房的暖炕上一无所知，安静地睡着。

????周元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那小小一团身体抱进怀里。从那一刻起这就是他的孩子，是他心里永远的骨肉。

????周立春的前额伏入土丘的茵茵绿草之中，掩住低沉的哭泣声，“既然我不是父王亲生，父王为何还是要坚持立我为临渊府的世子？”

????“因为你在我身边长大，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周元忠蹲下身，用力握了握他的上臂，“我的先生曾经说过，临渊风骨的承袭和延续，并不仅仅是在血脉之间……立春，你从来都没有让为父失望过。”

????周立春缓缓抬起头，含泪的眼眸凝望着父亲，“以后也不会。”

????袁州城外的晴空下，临渊王将长子搂进怀中紧紧抱了一会儿，两人互道珍重，彼此分别。而卿天鉴外的密林中，跌坐于地的安华却没有一双扶她起来的手，耳边只能听见鸠鹤拔冰寒的声音。

????“像熊烈那样的人，注定了不可能会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既有贪欲和野心，却又不够狠辣，放不下那些所谓的过往，所谓的情义。就和你现在一样，以为已经选定的路，还可以回头，已经做过的事，还可以弥补。但事实上呢？害人害己，死后都不知道埋在了哪里，想必是连一座墓碑都没有的。郡主到底又替他争到了些什么？”

????安华红着眼睛看向他，“至少他答应了我，夺位成功后给一块封地，让我和爱人永远在一起。”

????“没错，区别就在这里，关键也是在这里。”鸠鹤拔仿佛知道她要说这句话般，拊掌一笑，“因为有了楚王的尊荣和权柄，熊烈一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二皇子可是太后嫡出之子，如果没有他坏事，你怎么可能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郡主啊，你若是假意顺从，那是你聪明，但你若是真的愿意以后就这般躲躲藏藏，恐怕二皇子泉下有知，郡主您这一辈子也是不得安宁的。”顿了顿又补充道，“你那位心爱之人，也是你九哥熊烈的属下，奉命接触你，方便利用你。”

????安华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脑中混沌一片，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他多说一句话，咬牙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山道边走去。

????鸠鹤拔漠然地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似乎也没有打算继续紧逼，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敬彦从后方走来，低声道：“师父对这位郡主，倒是格外宽容。”

????鸠鹤拔淡淡一笑，“安华郡主虽然聪明多疑，但不够听话，连我都没办法把她当成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但反过来说，像她那样有头脑又能隐忍的人，远比其他人更加危险。我在她身上下的工夫，为的只是将来她能成为埋在南楚皇室中的一根毒刺。”

????这位上师对她的评价，此刻的安华当然已经听不见了。她浑浑噩噩地走着，觉得这些时日的奋发努力是那么可笑，同时又是那么的可悲。她恨不得立刻杀到她的九哥熊烈面前，质问他，究竟是不是跟鸠鹤拔所说一般。

????七月十九是先仁帝忌日，宣帝按惯例将去皇陵守斋半月，以尽孝礼。往年诸王一般都会随行，但前不久走水，想着自有皇家羽林营扈卫，还将张青也给留了下来。

????宣帝起驾离京的第二天，敬彦再次来到孤山野岭间的那个山洞中。浸在药桶里的男子已被平放在床板上，双眸向上翻出眼白，手足痉挛，眼角有暗红的血线流出。

????敬彦用布巾紧紧掩着口鼻，稍显惧怕地躲在墙角。

????区无忌神色自若地拿了一个瓷瓶，收集着病人眼部流出的污血。旁边的敬彦有些不安地问道：“京城的规矩比其他地方可要严整太多，伏牛镇只要连续出现七个病例，接诊的医坊就会立即上报京兆尹府，官府若是反应得当，很可能无法蔓延成疫情……”

????区无忌淡淡笑道：“这一层，掌尊大人早就虑到了。放心吧，在官府还有能力控制一切之前，他不会让人发现伏牛镇出了这样的事情。”

????集足了两瓶毒血后，区无忌用木塞紧紧塞住瓶口，裹入布巾中，转身掀开垂帘走到了外间中庭。敬彦捂着口鼻赶紧跟了出来。

????等在外头的区无病不由笑了起来，道：“彦哥儿不用害怕，伏牛镇那边自有我们兄弟动手，你回去陪掌尊大人等着就是了。”

????敬彦巴不得这句话，笑着又恭维了两句，飞奔着离开这个有些不敢呼吸的山洞，回到卿天鉴向鸠鹤拔禀报了行动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