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三十四章 太后的忧虑

石珀威抿着唇角坐进车厢，手一松，车帘垂下，过了一会儿，一顶竹笠被扔了出来。

????周立冬凌空接住，耸耸肩扣在自己头上，倒也心满意足的样子。

????吕梓安忍住笑，鞭梢轻扬，在空中打了个脆响，车轮缓缓启动，不多时，便消失于风雪之中。

????这一场落雪与数日前的不同，只在头一天有些暴烈，之后便是零零星星，缠绵不休，直到除夕那日的午后方才完全停下。

????年终尾祭自然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宣帝初预大典，虽然稍显紧张，但被太后认真课教过，又有亲王引领，从头至尾倒也没有出过差错。

????除夕当晚依例于承天殿开宗室年宴，场合隆重，连周立冬都早早换了正装，先赶往东院。刚到门口，正好遇上周立春独自一人走了出来，笑着对他道：“你大嫂一年穿戴这么一次，动作实在慢了些，咱们先去前厅迎候父王吧。”

????他正说着，一眼便看见小妹的领口有些不平，不禁摇了摇头，命她靠过来，亲自上手整理。

????周立冬乖顺地将脖子仰起，呵呵笑道：“母亲以前就常说，咱们全家两辈儿，也就大哥这么一个精细人。”

????提起故去的临渊王妃，周立春的眸中也不禁露出怀念之色，给妹妹拉平了领口，又将她发间的玉笄正了正。

????兄妹俩踏着雪径默默走了片刻，很快就来到直连外院门庭的前厅。

????府中所有主人都将要出门进宫，宽阔的外庭中早就摆满了车驾，周管家带着几名管事正忙着打点准备，远远就能听到他洪亮的声音。

????“年下出门走动得多，所有马车每天都得检视一遍；世子不在的时候，东院火盆也不能停……对了，南边订的新鲜蔬果，要先装祠堂的供盘……”

????周立冬不禁笑了起来，“周伯这个岁数了，精神还这么足。”

????周立春倒是一脸沉思的表情，眉尖微蹙，“周管家是随同母亲陪嫁过来的，到底上了年纪。府里年下杂务繁多，他一个人也太辛苦了，还是让他专心照顾父王的好。我已经跟赤那说了，以后我的东院由他接手，也算替周管家分担一下。”

????周立冬频频点头，“嗯！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到。”

????承天殿除夕年宴因是宗室家宴，女眷亦可同席，盛筵未开之时，便已锦罗满目，珠环翠绕，待得酒过三巡，殿中更是舞袖翻飞，丝竹萦耳，道不尽的帝苑繁华。

????宗室近亲中此时在世最长者，乃是皇帝的三叔宁王。他先天双足不齐，从无角逐帝位的资格，反而活得十分平顺，九旬高寿仍是耳聪目明，能吃能喝。平日里恩养在府，一年出来这么一回，于乾帝左首下独开一席，乐呵呵地看着殿前歌舞，甚是自在。

????正对着宁王席面，便是如今公认的宗室之首，临渊王周元忠的座位，与依在乾帝落座的位置只隔了一臂之遥。

????新春佳节，亲眷满堂，宣帝的心情显然不错，手执金杯饮了一口，转头笑着对周元忠道：“年前仪典众多，皇伯父也辛苦了，今晚家宴，一定得多喝几杯。你放心，若是喝醉了，朕命人抬你回去。”

????周元忠扬起双眉，不服气地道：“陛下这酒量，倒指望老臣被抬回去，想多了吧？”

????太后笑了起来，伸手抚了抚座下宣帝的头顶，问道：“跟皇伯父拜过年没有？”

????宣帝手里正捏着一个金橘，闻言急忙站起身，走到周元忠席前就要行礼。

????周元忠赶紧起身拦住，摇头道：“陛下，这个可使不得。”

????太后摆了摆手，“家宴之上，只论长幼，以前可没这么拘泥，先帝与王兄何等亲厚。”

????被这一提，周元忠似乎也想起了旧日的时光，笑着微俯下身将宣帝抱了起来，道：“若一定要拜年，拱个手便是。”

????宣帝依在他臂间，恭肃地拱了拱手，“谨祝皇伯父福寿康宁。”

????周元忠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后脑，问道：“皇伯父送的年礼，陛下可喜欢？”

????宣帝年少天真，叹了口气，“很喜欢，可是母后说我身量未足，不许骑那么高的马，所以只能看看。”

????周元忠倒是并不在意，将宣帝放了下来，双手稍稍用力捏了捏他的双肩，笑道：“太后娘娘说得对，陛下现在还小，只要再长几年，就能骑烈马、挽长弓了。到时候喜欢什么，皇伯父再送给你！”

????宣帝顿时满面欢笑，用力点了头，又转身越过几个席次，跑向周立秋兄弟几人的座席，靠在立秋身边坐下，伸头看他桌面上有什么果菜。

????周立秋低声问道：“觉得不好吃是吧？”

????宣帝扁着嘴嗯了一声。

????“宫里的大席面，当然不好吃了。”他悄悄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点心，“我大嫂做的，尝尝。”说着，用指尖掰了一块下来，直接喂进宣帝嘴里。

????自宣帝跑开后，太后的视线便一直跟着他，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就变了，上半身忍不住有些前倾。

????一旁的周立春放下筷子，微笑道：“你呀，引得我都有些馋了。”说着伸手，在同一块点心上也掰了一小角，放进自己嘴里。

????太后高踞御座之上，席下的动作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笑着指给周元忠瞧，二人都是一副被逗乐了的表情。

????太后徐徐靠回原位，看着下方临渊世子沉静的面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烦乱。

????自那日周立春来过正阳宫之后，她恼怒之余，更觉得颜面无存，当天便分派了心腹开始彻查前后所有相关人等，本以为很快就能有眉目，谁知条条线索追下去都是死结，查到现在，她一腔怒意已经渐渐转为心惊。

????母仪天下十余年，不是没有过风波，皇帝也不是没有过宠妃，但太后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于后宫的掌控力。难道这么些年本以为是铁板一块的内廷，竟然一直都有自己从未察觉到的裂缝吗？

????太后抿住唇角沉思了片刻，稍稍向右侧倾了倾身子。

????跪侍在右下方的素莹立即会意，忙凑近了些。

????“咱们核查出来所有的人……你赶紧汇总成一个名单，明日转呈给首辅大人。”

素莹领命躬身，低声应了个“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