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战后忙碌（中）

陶云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捏着文书美滋滋地偷笑了一阵，忙又加快脚步，追赶主将远去的背影。

????羽林军主将的叛乱看上去声势浩大几近功成，但细勘下来根基并不深厚，后期的许多人只是被情势裹挟，真心依附的并没有几个。龙江涛经过近半个月的盘问审查，最终拟出附逆名单四十三人，写成奏报，亲自递送进宫。

????刚刚走进西华外门，迎面遇见周立秋从宫内出来，忙加快脚步迎上前去。这半个多月朝堂上下为修复伤损忙得团团乱转，可这位平乱第一功臣却借口自己不谙政务，只肯处置与勤王大军定赏安置相关的事务，除了御前的小朝会以外，龙江涛还是第一次在宫门之内看见他的身影。

????“末将参见王爷。”行礼起身后，龙江涛将袖中折本取出，双手递上，“末将奉命勘逆，大致结果已拟成文，请王爷指正。”

????周立秋随意瞟了一眼，并没有伸手接阅的意思，微笑道：“你奉的是圣命，我能指正什么？陛下正在朝阳东殿呢，快去吧。”

????这时伤势方愈的张青也出现在宫门外，正抬手向这边招呼。龙江涛猜他二人大概是约好了要一起去什么地方，赶紧退到一边，待周立秋离开之后，方才快步奔向后殿。

????他如今已是皇帝御前顶红的人物，朝阳殿的司礼监哪敢怠慢，一面引领他入内，一面解释道：“陛下跟前已经通报过了，只是不巧还有人回话，但也耽搁不了多久，请将军在偏廊下稍站站，瞧着里头的人出来了，您直接进去就是。”

????这位内监的语速不快不慢，竟像是掐好了时辰似的，刚说完，就迈步进了偏廊，微指门柱旁侧的位置，示意龙江涛在此停候，自己低头退开。

????此时端阳早过，午后又最暑热，朝阳东殿门窗皆开，用以通风透气。龙江涛在门边刚刚站定，殿内说话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既不敢随意离开，也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偷听，一时间进退两难。

????“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能干的人，这才特意瞒着临渊王派你到他的府中去，现在却给朕回话说不知道该如何办差，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内皇帝的语调突然拔高，刚决定悄悄转身的龙江涛听了不由一怔，眉心微微皱起。主君向臣下府里暗中派人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可眼下大乱方平不过才半个多月，城外的勤王大军发完恩赏才遣退了一半，宣帝就开始心急火燎地安排这些事情，怎么想都难免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他这边正在胡乱纠结，殿中又传来了回话的声音，“请陛下恕罪，老臣接了旨意，想着封府三载没有住人，要收拾成旧日模样必不容易，所以早就在内廷司调齐了人手，就等着临渊王开府，好悄悄进去打理。没想到等来等去，这都十来天了，府邸依然紧锁未开……陛下又吩咐过不得为这些琐事去惊扰王爷，因此老臣未敢擅自询问，只能回宫禀奏，再请一个示下……”

????片刻沉默之后，宣帝的声音变得虚软了许多，“临渊王还没有开府吗……那他这些时日住在何处？”

????“回陛下，王爷只开了东边先临渊世子的一个偏院暂住，随身侍候的人只有十来个而已。”

????接下来是更长时间的一阵沉默，随后再无语音。不多时，一名身穿内廷掌司紫袍的官员便退了出来，垂首沿着廊下离去。龙江涛大概也知道自己有所误会，忙定了定神，迈步进殿，来至御座前行礼。

????宣帝的神情依然有些怔怔，盯着窗棂下的暗影发了好一阵呆，这才将视线转回到龙江涛的身上，低声问道：“你刚才也听见了，临渊王并未开府……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并非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即便是机敏如龙江涛也犹豫了一阵，“想是王爷军务繁忙，一时间顾不上这些私事，又不知道陛下已有安排，索性先忙过这一阵再说？”

????“岳卿明知不是这样，又何必虚言宽慰？”宣帝摇了摇头，眸中满是失望之色，“朕知道，他连府门都不开，显然就是不想回归朝堂，没有打算长居京城……”

????临安城中关注周立秋未来动向的人，当然不只有宫城里年少的小皇帝。张青在重新接管禁军事务之后，也时不时会探探他的口风，希望他能够留在朝中。今日两人相约一起出城祭拜王陵，这位大统领觉得又算是一个劝说的机会，趁着过了山门下马步行的时间，再次问道：“东境未复，临安也伤了元气，你就真的放心这样把陛下给丢开？”

????“我大乾朝堂的根骨，一向在于君明臣贤，上下齐心，就连父王当年也没觉得京城离了他就不行，何况于我？”周立秋笑着瞟了他一眼，稍稍加快步伐，“禁军只要有张大哥你在，就一定能够重整旗鼓。陛下近来越发勤政，叛乱的损伤也开始慢慢起复。我早已想好了，一旦时机合适就请旨离京，请张大哥不必多劝。”

????“你急着离京，到底想去哪里？”

????“鸽房收到消息，麟儿的药已经备齐，接下来的调治由；龙大夫接手，想来立冬也应该到了。我答应过，要去南楚找她。”

????张青也不禁笑了笑，没再多说。两人并肩走过数列石坊，在祭殿行了拜礼，转过半坡松林，来到东丘周立春的墓前。青岩所砌的墓檐下，一排素果已摆放得整整齐齐，居中一鼎香炉清烟微绕，白玉石台上还安置好了一壶三杯的素酒。

????周立秋停步整衣，在墓阶前叩首，近前倒了一杯酒，洒在祭坛泥土中，再倒一杯，一饮而尽。

????当年兄长离去之后，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着凡是逝者没有做完的事情，那就应该由自己来做。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方才慢慢明白，一个人终究不可能完全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君先生常说，英灵已去，就不要再想他。人世的思念皆为束缚，生者若不能释然，亡者便不得安心。若是他割舍不下这一世红尘，又如何早升天界，再世为人……”周立秋的手指拂过石碑边沿，眼角微红，“……我当然知道老先生说的对，只是有时候……真的很难做到……”

????张青想起那年往事，也觉得胸中痛楚至今未平，重重地点了点头，上前陪奠了一杯酒，同周立秋一起在墓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