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二百三十三章 殿前比武

天空中不知不觉开始飘落小雨，后方冲杀声起，血腥气愈来愈浓，裹着雨丝潮意，持久不散。何成仓皇退了进来，高声叫道：“统领，守不住……承乾门根本守不住啊！”

????杨连庆漠然地挑了挑眉，既不回应他，也不再理会施邨，手拖长剑，转身向宫内走去。何成无所适从，犹豫了一下跟在后面。施邨则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原地。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在转瞬之间，承乾宫门被轰然撞开，潮水般的勤王兵士涌了进来，有些前去追击败退的散兵，有些手执长枪围向了施邨。

????层层枪刃逼近眼前，他仰首深吸了最后一口血腥的空气，足下突然用力，跃至半空挥剑劈下，却又在众兵士长枪刺出的同时，主动松开了手指，让自己的身体与剑锋一起，重重坠落。

????四月二十，午时一刻。

????宫城叛军或诛或降，各殿各苑皆已肃清，大战终至尾声。

????杨连庆形单影只，迈步走上朝阳殿前高高的长阶。与一个月前的兵变不同，羽林守卫们并没有逐殿血战，抵抗到最后。所以大殿外空旷的庭院中只有潮冷的雨水流淌，未见半分血色。

????推开殿门，依然是巍巍明堂。金阶之上的御座空空荡荡，座上龙首须目肃然，俯视下方。

????阴雨天气长殿无灯，光线略显昏晦。杨连庆将长剑倚龙案而放，整理衣冠坐了下来，仰头望向殿顶描金雕花的宫梁。

????廊外似有兵士整齐跑动的声响，他默默计算着步数，等待闭掩的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但是一切却很宁静。

????两扇正门徐徐开启的时候，只有细微的吱呀声响起，轻缓而又从容。一条身影逆光站立，看不清眉目，也无须看清，因为杨连庆知道那个人是谁。

????“临渊王爷没有立下诛杀之令，反而亲自过来，想必是还有话要问我吧？”

????周立秋独自一人迈过殿槛，缓步走到金阶之前，眸色中既有伤感，也有疑惑，“我总归要听一下你的说法。因为我自己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是短短数年，勾连外邦、出卖军情、刺杀朝臣、举兵谋逆……你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在你离京后才变成这样的吗？”杨连庆挑了挑眉，在唇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想不明白，只是因为你从来都不在乎吧？无论是宗室还是朝堂，无论是大乾还是南楚，你们要么对我不屑一顾，要么就拿我当作棋子。这浩浩天下，如果没有走到顶端，又何尝会有人真正关注我？”

????周立秋眉心拧起，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些居然就是你的理由？无关你自己的权欲、贪婪和野心，全都是他人之责吗？杨连庆，你抱怨世间冷漠人情淡薄，可你对待这世间，到底又有几分真心？”

????杨连庆面上并无一丝悔意，手扶龙案站了起来，“自古成王败寇，你赢了，自然能站在这里振振有词地教训我，可是如果没有你横插一手，如果我得了江山开创大乾盛世繁华，百年定论又有谁能说是我错了？”

????周立秋轻叹一声：“原来你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更好的皇帝……”

????朝阳殿外，雨丝轻薄如雾。宣帝身穿一袭玄底绣金的衣袍，未戴头冠，怔怔地站在长阶之下。

????闻讯而来的龙江涛匆匆赶到，与旁边撑着雨具的赤那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大致明白拦阻不住，忙上前行礼，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

????宣帝转头看见是他，关切地问道：“……听说龙卿最先入宫，你可有见到......”

????龙江涛抱拳答道：“请陛下放心，两位小殿下还算安好，只是受到了惊吓，有些轻伤，已接入内苑安置休息。”

????宣帝微微吐了口气，垂首默然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四周清寂，细雨如针。长阶顶端的殿门大大开敞，杨连庆的声音经过空旷殿堂的回荡，传到耳中时格外清晰尖锐，既带来了不可避免的刺痛，又促使他的脚步迈得更快。

????不过是些逆耳之言，早已听得够多，不怕再听。

????“你说的没错，我不甘心，不服气！那个宣帝……他除了会投胎以外，论资质论才干哪一点能比我强？自小娇宠，性情优柔，识人不明，毫无决断，听政了这些年，朝务军务他有过什么长进？平心而论，面对这样一个平庸之君，难道你临渊府当年……就真的没有失望过吗？”

????周立秋背对殿门而立，无法看到他面对这句质问时的表情，只能听出他语气安宁，“陛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的将来不是你现在就能看到的。”

????临渊府当年究竟失望过没有，其实这个问题宣帝也曾默默想过，但是到了今时今日，经过眼前这些血雨腥风，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丝毫不值得再继续纠结。

????杨连庆冷笑了数声，也没有再接着追问，“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宣帝的将来会变成怎样我看不到，可是临渊王，你就敢说自己一定比我看得长远吗？此刻你拼力保他，并非坚信他是一代英主，而只是因为他生为嫡长，承袭皇位，占着大义名分而已！自古江山有能者据之，我如果有执掌天下的机会，谁能断言我一定不如那个黄口小儿？”

????“你能问出这样一句话，可见并没有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周立秋摇了摇头，语调既悲凉又愤怒，“没错，陛下的将来尚是未知之数，但是杨连庆，你是个什么样子早就清清楚楚。东境十州沃野城池，被你变成一片战火焦土，数十万军民的尸骨，在你眼中不过就是进阶之途。而你居然还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执掌天下的资格？你若心无家国之念，不爱惜江山百姓，那么天下于你，到底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杨连庆咬唇不答，突然间将发红的眼眸转向殿门外，抬手用力在龙案上拍打了数下，“陛下来得这么恰到好处，实在让人高兴。您看，我与临渊王聊得投契，正想要好好恭喜一下他呢。”

????宣帝笔直地走到大殿正中，面无表情地问道：“恭喜他什么？”

????“我替他除掉了张齿，除掉了宫里的太后，如今自己又一败涂地。算起来，临渊王在朝中已无对手，那他和至尊宝座之间，似乎也就没有什么障碍了吧？”

????这句话充满了难以言述的恶意，宣帝的面上终于露出怒气，猛地前冲一步，抬手指向他，“临渊王府如果真的有心，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临安朝局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朕也许远不如先帝睿智，但什么是真心，什么是挑拨，你以为朕听不出来吗？”

????面对少年君王尖锐的怒意，杨连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他扶案大笑了一阵，俯身拿起旁边的佩剑，抽出半截剑锋，伸指微弹，“我知道自己身犯凌迟大罪，已是无路可逃。杨某也是武人出身，之前同大统领一战，见面不如闻名，听说临渊王也是绝顶高手，斗胆请问临渊王……能否单独与我一战？”

????同张青的反应几乎一样，周立秋也没把这个末路之人的挑战放在眼里，只是因为小皇帝在场而更显谨慎，先低声向他请旨：“逆贼将死，不过是这点心愿，微臣有心成全他，还望陛下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