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二百二十四章 商讨救驾

杨连庆来到小皇帝面前，蹲下身，细细瞧了瞧这伤口，摇头叹道：“陛下虽然退位，但到底也是龙脉皇裔，怎能轻易辱之？”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用指尖捏成膏体，慢慢在血口上抹匀，最后笑了一下，重新站直身体。

????“你是不是以为周立秋来了，自己就一定可以得救？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若败，第一个陪葬的人自然就是你。不过我也不傻，自己一生宏图，岂能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你死……但他可以活下来……”

????说到“他”字的时候，杨连庆突然出手，将小皇帝抓在手中，捏颈提了起来，“陛下觉得你死之后，周立秋会不会真的遵循大义名分，自立为江山之主？就算他不会，随便从庶出的皇子中挑一个，手里攥着这样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任他摆布的傀儡，那位口口声声忠义在心的临渊王……就真的永远不会取而代之吗？”

????宣帝双手紧紧攥握成拳，压在膝盖上，仰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道：“杨连庆，朕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杨连庆一把丢开了宣帝，抽出腰间长剑，指尖抹过锋刃，冷冷道：“我可以输，也可以败，但终有一日，天下人可以看到，其实临渊王和我并没有丝毫不同。什么君臣纲常，什么江山大义，全都是粉饰和借口。本将军既有机会又有心志，凭什么不争，又凭什么不抢？原本站在这里说话的，应该是陛下最信任的平东王啊。”

临安帝都这一场兵变血光，主要集中在宫城和皇城西南等官衙重府之地，反倒是平民聚居，又没有库廪兵营的地段更为安全，不仅羽林精兵会忽略这些地方，就连宵禁后的巡防例查也不常来，只是各家自己惊恐，关门闭户不敢走动，惶惶然地企盼着危机早日过去。

????梅儿早在二月底陶云走后不久，便拿着资助的银两在东城一个僻静街坊赁了个小院子。叛乱那日，龙江涛带着宝印离宫时城门已闭，只好和五名亲卫一起隐身于此。在京城全局的沙盘上，他这样无根无系连府邸都没有的外地将领渺如尘埃，杨连庆对他的关注也仅限于重视他提出的淮东方略而已，脱离了那个情境，连想都不可能想得起这个人，自然也不会特意针对。故而这六个人蛰伏至今，非但安然无恙，反倒还寻隙袭击了几个落单的羽林兵士，夺得数套军服，趁乱改扮成巡逻小队，一到晚间便四处暗察，希望能找到潜出城外的机会。

????杨连庆筹办登基大典的那天，龙江涛刚刚找到一处无人看守的城楼死角，次日听说勤王大军已到，心中更加欢喜。当晚入夜，他率领亲兵们躲开巡防，带着准备好的一大卷粗索溜上了城墙。时近午夜，积云沉沉毫无天光，几个人又不敢点亮照明之物，差不多是摸着黑将绳索捆在城墙堞垛上，拉紧，再抛往城外。

????龙江涛握住绳索，低声吩咐道：“我出去之后，你们每晚子时，都到这里来等候半个时辰，如果没有动静，就悄悄回去，不许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众亲卫不舍地点头应了，看着他手挽溜索踩墙滑下，又等了片刻，再无其他声响，这才小心地收卷绳索，悄然离去。

????勤王大营的帅帐是在北门外的缓坡上，龙江涛早就打探清楚，再计算行军时日，自然知道是陶云报信之功，推定他会在临渊王的身边，所以沿着护城河的低湿水岸，径直绕向北门，找到巡营警哨后主动现身，在求见临渊王的同时，又说若不得王爷亲见，便请传信给陶云。

????警哨兵士们虽不知道这个姓名，但报上两层之后，自有将领认得，立即派人向主营通报了信息。

????城内如此大的惊变，想也知道必有一番血洗。陶云嘴上念叨着我家将军聪明，肯定不会出事，可心底深处依然挂念。听到传报之后不由大喜，简直是一路飞奔迎了过去，见面还未开言就飙出了眼泪，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偷偷拿袖子抹去，匆匆忙忙问过安好，带他入大营来见主帅。

????自从周立秋拿定主意要暗潜入城后，一直在琢磨行动的细节，其间最大的问题便是不太了解城内的情况，无法计划精确。龙江涛的到来令他既意外又惊喜，连张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他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般好运气实在难得。

????勤王中军帅帐设于坡顶的平洼地，十丈见方，帐内朝南悬挂着一大张羊皮地图。龙江涛跟随赤那进帐时，帅位之上无人，只有两三个人影立于地图之前，似乎正在商议什么。身为东境的低阶武臣，他自然从来没有面见过周立秋，只能大约判定张青身边那位眉目英朗的青年便是，急忙抚平衣衫，拜倒行礼，“末将龙江涛，参见临渊王爷。”

????正在夜间又未升帐理事，周立秋没想到他居然会行大礼，隔得远不能拦下，只得趋前两步，伸手搀扶。龙江涛拜了两拜，叩首起身，表情肃然地从怀里掏出个软布小包打开，双手抬举过额，语调哀怆，“陛下在宫城以天子之宝相托，诏令末将请兵勤王……请临渊王接印。”

????浅黄色的软巾上，是一枚白玉所雕的印玺，半掌大小，光泽莹润。周立秋这才明白他为何要讲正经礼数，忙退后半步，单膝跪下，将玉印接在手中，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眼圈微红，“陛下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下情况紧急，再多的伤感也得暂且忍下。周立秋只感叹了这一句，便将印玺交赤那收捡，回身请龙江涛到桌案边坐下，细细询问都城近况。

????若换了其他寻常人等，即便同样是从城内出来的，最多也不过知道些大面上的消息。偏偏龙江涛既有心又有能力，数日探查，对羽林营的兵力结构、杨连庆的布防习惯等都能列出个一二三来，足足禀报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自己还觉得有些羞愧，“末将在京城做不到行动自如，能够打探到的军情，大概就只有刚才说的这些……”

????张青用力拍了他肩头一下，夸赞道：“你就别谦辞了！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要是陷在里头，肯定是没你这个本事的。”

????龙江涛遗憾地道：“我听说还有三万禁军被缴了兵械，分隔管控，可惜查探无门，不能为大统领找出具体的位置。”

????“数日之间能知道这么多，已是难得，何必对自己求全责备。”周立秋也笑着赞了一句，转头命赤那取来一张临安城的平面图，铺在中间的桌案上，拿茶杯压住边角，问道，“我方才已说了要潜入城中，不知将军对此行动有何建议？”

????龙江涛的手指沿图上线条滑动，快速找到自己出城的死角，“这个点，是羽林营城防巡查的一个漏洞，如果想要偷偷潜入城中，从这里越过城墙最为合适。敢问王爷想要派多少人进去？”

????“杨连庆的主力都在城里，带多少人也不够，动静一大反倒有可能误事。”他转向张青笑了一下，“宫城是大统领的地盘，一阶一石，一草一木，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就咱们两个一起去吧。”

????龙江涛不由吃了一惊，“王爷要亲自去？”

????周立秋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仍是笑着问张青：“你一直绷着个脸，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当然有疑虑了！”张青屈起指节敲了敲案上图纸，指向宫城，“如果单说进城、潜入宫禁、找到陛下，凭你我二人的本事应该是能做到的。可这之后呢？”

????“之后？”

????“杨连庆七万人马遍布临安全城，陛下却只是一个略通骑射的少年，咱们带着他怎么出来啊？”

????周立秋挑了挑眉，“这话奇了，为什么一定要出来？”

????张青茫然愣住，龙江涛倒立刻反应了过来，微笑道：“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出城风险确实太高，几乎没有办法完成，但如果可以找到机会把陛下藏在一个杨连庆短时之内找不到的地方，不就相当于已经救出来了吗？”

????周立秋赞赏地看他一眼，颔首道：“别的不说，单论打仗的话，杨连庆的本事我知道。他所倚重的施将军倒称得上是个将才，不过大军围城勤王，玉诏羽林未曾经过多少实战，肯定会有些军心不稳。……龙将军，此刻敌我双方的战力你都了解，不妨你来推测一下，一旦开始全力攻城，多久能拿下？”

????龙江涛凝眉稍一盘算，信心十足地答道：“最多三个时辰。”

????张青一拍桌案，露出喜色，“三个时辰……只够杨连庆把宫城上下给翻一遍，这外面偌大一个临安城呢，他绝对没有办法找着咱们！”

????周立秋刚刚表明要亲自进城的时候，龙江涛就已经显得略有不安，此刻抓住这个话头，急切地劝道：“王爷，杨连庆最忌惮防备的人就是您，他必定已经把京城里凡是与您稍有关联的地方全都控制了起来。末将倒是知道一个很安全的小院子，不如由我和张大统领……”

????周立秋不等他说完，垂眸淡淡道：“不，不用你去。我自然有我的落脚之处，放心，杨连庆肯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