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二百一十八章 登基前夕

天子居所巍巍宫城，自然占地广大殿阁无数，虽然惊变之中的活动范围有限，但要想完全核查清楚，也不是几个时辰能做完的事情。杨连庆亲自监看，一直忙到次日近午，方才确认宣帝所言不虚，天子六印只剩五枚，那枚天子之宝果然已经无影无踪。

????闻报后的杨连庆面色阴沉，直奔入囚禁小皇帝的朝阳偏殿，抓住他的发髻拖了起来，狠狠地道：“无论什么宝印，若不是握在天子的手中，都只能算是一块漂亮的石头。等将来我登上大位，只需发一道追捕盗印贼人的御旨，就能让这一枚天子之宝，变成谁也不敢沾手的赃物。到时候你自然明白，此时的百般挣扎，其实没有半点用处。”

????在冰冷的石质地面上呆坐了一夜，这位少年君王早已面色青黄，被强迫仰起的脖颈处更是传来断裂般的疼痛。可是骨髓血脉中流淌的最后一丝骄傲支撑着他，让他忍住了眼中的泪水，努力不让自己颤抖，“杨连庆，就算你能瞒住京城的真相，就算你能让所有人都相信是朕退位于你……他、他也不会信的。”

????“我知道你心里盼着什么，等着什么，”杨连庆放声大笑，仿佛想要掩去内心的虚软，“但你太天真了。皇族宗室、满朝重臣已经被我一网打尽，只需一个退位大典，就连大义名分也会在我手中！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早就退出朝局的周立秋，没有封地，没有兵权，根本就连一兵一卒都没有，他能凭借什么与我为敌？还是说，那个城破之后还在率领几千残军抵抗我的平东王？你知不知道，还是他提醒了我？”

????大步离去的杨连庆狠狠摔上殿门，四周恢复了一片沉寂，唯有刺耳的声响似乎仍在耳边回荡。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已听政数年的小皇帝心里明白，自己这位谋逆的将军刚才所说的话，的的确确不是虚言。

????就算龙江涛成功在京城合围之前寻隙逃出，就算他有机会找到周立秋传出勤王旨意，早已退离临安朝局的临渊王……他到底又能做些什么呢？

????内心一片灰暗绝望的宣帝还不知道，京城此刻的情况远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带着天子之宝离开的龙江涛虽冲出了宫城，但由于羽林军封闭四门，根本未能逃离临安，一直隐身于梅儿提前租下的民间小院中。而兵变后全城三日清剿，血洗得极为彻底，敢于反抗的府邸已尽数荡平，四处火光熊熊，经夜不熄，跟他一样焦躁不安的，便是吕梓安一行，宫城被迫，金山卫和禁军都所剩无几，若不是凭借掌控金山卫期间，挖掘的地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除了已经提早归顺杨连庆的人以外，略有品阶的京职朝臣皆被拘押，扣在原来的京兆府衙大院中，按照杨连庆事先的吩咐，一个一个提出来劝说，愿意投诚的暂时住在南院，不识时务的关在厢房，由两名羽林营校尉负责看管，等候着最终的处置。

????宫城这边的大局由杨连庆亲自坐镇，抽出空隙，赶来京兆府衙查看最新的进展。那两名羽林校尉皆是跟随他多年的旧属，懂得他的心思，见过礼后便先引领他前往厢房。

????经过一场血洗，又有数日威逼劝诱，厢房内此时还剩了二十来名朝臣不肯就范。一行三人刚迈过门槛，一个花瓶便从里面砸了出来，吏部尚书站在最前方，气势十足地喝骂道：“不用再废话了！叛臣！逆贼！老夫宁死也不与你们为伍！”

????杨连庆逆光立于门边，静静地看了这群人片刻，突然觉得无话可说，默默转身离开，一直走回到前院大树下方才停了下来，低头沉思良久。

????他的副手施郓迟疑地问道：“将军，这些人怕是劝不动了……到底该怎么处置啊？”

????“后街有个空院子，把他们都挪进去，记得安排递送食水。”

????施郓的眼皮轻轻跳了两下，“不杀吗？”

????杨连庆抿紧唇角，冷冷道：“不杀。”

????杨连庆并没有太关注这二十多名朝臣是怎么处置的，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筹备中的登基大典上。在他的计划中，只要已经归顺的朝臣和宗室足够装点大典的场面，那么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梳理，无须太过紧迫。

????三月底，亭山王、越阴侯两名宗室以及中书令赖杰、礼部尚书沈西两名朝臣一起，迈步走进了门窗紧闭，重帘垂围的朝阳殿偏殿。

????宣帝身上的皇袍早被除去，穿着素色的中衣，呆呆坐在角落里。殿门开启的光线打在脸上，让他忍不住抬袖躲了躲。

????亭山王的眼中涌出泪水，带着三人上前颤颤地拜下，“臣等……参见陛下……”

????宣帝看了他们一会儿，面色平静，“朕明白了，你们是来替那个逆贼劝说朕的吧？”

????在这四个人中，最为真心诚意想要立功的便是沈西，头一个开口相劝的当然也就是他，“陛下，时势如此，已无挽回的余地，还是您的性命最为要紧。陛下退位之后，杨连庆就算只是为了面上好看，也必会善待陛下……”

????“你们觉得杨连庆已经赢了，是不是？”宣帝的嘴唇倔强地拧了起来，转头看向窗外，“但朕不这样想……朕相信临安城内外还有数不清的人，绝不会屈从于这个逆贼。”

????亭山王难过地拭了拭泪，低声道：“老臣也许有些贪生怕死，但之所以自愿前来劝解陛下，归根结底，还是想要替您考虑的……”

????“替朕考虑？”

????“老臣知道陛下在等什么，但即便平东王不愿意屈从于杨连庆，也不代表他就一定会在意陛下您的生死。”

????宣帝眉尖一颤，疑惑地看向他。

????“您可不要忘了，临渊王……他毕竟也姓周啊……”亭山王抬袖拭了拭泪，加重了语气，“当年龙虎将军敢于当面拒接御旨，可见在他心中，皇家威权并没有多少分量。且不说杨连庆已经掌握大局，就算周立秋能想到办法与他抗衡，那也不一定就是陛下您的福音……”

????沈西赶紧接过话头，“是啊，请陛下细想，若是真的有人勤王，无外乎两个结果。输了，杨连庆更加不会善待陛下，若是侥幸能赢，他被逼到绝处，要杀咱们只在转瞬之间。还望陛下能看清大势，千万不要自己断送了最后一线生机。”

????宣帝面色惨白，紧紧拧住中衣的袍角，冷冷地道：“如果一定要死……那就死吧。只要江山没有落入杨连庆这个小人的手里，那么朕到了九泉之下，就还能留有一丝颜面……去见先帝和大伯父……”

????小皇帝拒不配合的态度固然令人不快，但整个登基大典的进程却不会因此耽搁。钦天监很快测过星象，将最终成礼的日期定在了四月十五。内廷司慌慌张张赶制出皇袍，临时代替的天子之宝也匆匆雕琢了出来，杨连庆提前巡视过之后，显然感觉还算满意。

????到了择定之期，恰好竟是一个朗朗晴日。曙光掠过殿檐，高昂的兽首金光闪烁，长阶两边重重羽林，殿前的漫漫血色早已被洗刷干净。

归顺的朝臣宗室低头分列于承乾大殿两边，被按坐于上方的宣帝一身天子冕服，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旁侧通向偏殿的门扇。

宣帝心中绞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典乐奏响，杨连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殿门外，高高昂着头颅，从满堂朱紫的正中间穿行而过，稳步走上金阶，来到御座侧前方站定，稍停片刻，再以目向阶下示意。

????沈西自朝臣位列中走出，向小皇帝三拜礼罢，扬声道：“陛下承先祖遗泽，得袭帝位。自登基以来，圣德微薄，民怨沸腾。臣受百官之托，奏请陛下深思己过，退位让贤，以安周氏江山，以顺天意民心……望陛下恩准。”

????在御座旁杨连庆的沉沉目光中，殿中朝臣纷纷低头，声音起起落落地道：“望……陛下恩准……”

????宣帝紧咬牙关，依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御座另一侧，亭山王面色灰败地上前，语音微抖，“江山之危，皆乃人君之过。陛下已亲拟罪己诏书，命微臣代为宣读。”

????杨连庆淡淡道：“既然陛下有命，那你就宣读吧。”

????窸窸窣窣的展卷声后，亭山王开始艰涩地宣读那份出自沈西之手的退位诏书。宣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想要掩耳不听，双手却沉重得抬不起来，恍惚中也听不明白都念了些什么，只有最后一句大略清楚，“……杨连庆，龙姿凤表，才高德厚。朕愿以江山相托，万望勿辞。”

????杨连庆自然不会第一时间接下这卷呈递到面前的黄帛，而是拱手退开，转向殿中群臣，“承蒙陛下恩信，托付江山。只是臣素来愚钝，唯恐难负天下之重，心中实在惶然……”

????沈西忙上前一步，面上带笑，“杨统领太过谦辞，臣以为……”

????他早已准备好的劝词还未正式开始，殿外突然传来高扬的传报声，由远及近，语调惶然，明显不是设定好的大典仪程。杨连庆恼怒地迈前两步，正要喝问，施郓已经冲了进来，面色如土地扑跪在殿门边，喘息道：“禀报将军……有、有临渊旗号……已逼近京城！”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御座上的宣帝猛地睁开了眼睛。

????杨连庆从金阶上急冲下来，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旗号？”

????“临、临渊……”

????“这不可能！”杨连庆用力挥下袍袖，声调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膜，“周立秋远在渊州，此刻应该连消息都没有传到！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从哪里招来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