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喜忧参半

按照以往的习惯，吕梁等部属都留在院内守望，美妇人独自进屋来到内间，掀开面纱后便是嫣然一笑，蹲身行礼，“参见王爷。恭祝王爷大业顺遂，新春吉运。”

????吕梓安负手立于室内，表情冷淡，“以后辛夫人不要再随随便便登门，就算是本王的吉运了。”

????辛夫人毫不在意他的嘲讽语气，依旧面似春风，“我们国主是关心王爷，这才派我前来临安。从那天晚上何府出的事情来看，国主也并没有料错，不是吗？”

????统领府被人夜闯，暗查到现在都没有线索，吕梓安的确是备感烦心，冷哼了一声，回身坐下。

????“王爷得胜回京，看似赫赫扬扬，门楣光鲜，但实际上，这朝堂中枢的权柄，你究竟能染指几分？”最懂识人脸色的辛夫人轻抚着鬓边珠钗，竟好像完全没看出他的不悦，“张齿把控京城这些年，他的能力如何王爷比我更清楚。无论你再怎么安插人手、缔结盟友、收纳羽翼，只要临安周边出现任何波动或异常，王爷恐怕还是很难瞒过他的眼睛，真正抢到先机吧？”

????吕梓安冷冷道：“当下如此，并不代表以后永远如此。”

????“可王爷等得起吗？张齿当然会老朽衰弱，但贵国陛下岂能永远都不长进？退一万步来说，眼下明显是已经有人盯上了王爷，就算您真的想要从此安静下来，只怕也未必能够如愿啊。”

????她说这些话的意图并不难猜，吕梓安也不想多绕圈子，倾身向前盯住她的眼睛，直接问道：“夫人无须暗示，小姐若有吩咐，还请明讲。”

????辛夫人显然就等着这句话，双手欢喜地在胸前一合，笑道：“既然王爷与国主曾经合作愉快，那咱们不妨再来一次交易如何？”

????吕梓安心头剧颤，面上却声色未动，淡淡道：“再来一次交易？不知国主又想找我要什么了？”

????“这一次可要简单许多。”辛夫人清脆地笑了两声，“只是想请王爷把我的一个人安插进工部，让他有机会到存档的库房里去，寻找一份许多年前的旧稿罢了。”

????“工部旧档并非机密，安插进去当个书办就能达到目的，倒也真是不难。”

????辛夫人的神色突转严肃，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更加谨慎，“王爷如今有身份有名望，放眼整个临安城，唯一还有可能让你一败涂地的人就是张齿。可这位首辅大人深得皇帝信任，想在朝堂上斗倒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小姐料定，王爷你最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吕梓安暗暗咬紧了牙根，“难道……小姐想让我取而代之？”

????辛夫人缓步走到他的身后，纤手轻轻搭上肩头，“王爷果然厉害，王爷仔细想想，到时便无人可以掌控王爷的命运。”

????已经享受过的巨大好处，便很难再抗拒递到眼前的第二次诱惑。但此刻的平东王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只能冒险的小侯爷，无论再怎么想要点头，再怎么心动难忍，他也知道谋刺当朝首辅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在短时间内轻易决定。

????辛夫人笑着收回搭在他肩头的玉手，安静地到一旁坐下等候。墙角沙漏滴转，桌上茶杯渐温，吕梓安考虑的时间明显比预想的更久，让辛夫人的心头微感不安，轻笑了两声正要说话，书房外间的门环突然叩响，吕梁推门而入，疾步近前禀道：“王爷，刚刚内院来报，王妃昏过去了。”

????吕梓安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既是对张临颍真心关切，同时也想借机给自己稍加缓冲，“请夫人稍坐，我得去看看王妃。吕梁陪一下吧。”

????他的动作极是迅速，辛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已没了人影，无奈之下也只好耸了耸肩，耐住性子端起了茶杯。

????张临颍这次身体不适并非突发，早在大年初二那日就已经开始。依照年俗，当天是外嫁女回门的日子，吕梓安将其视为一个必闯的关口，打点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陪她回一趟张府，结果临出发前她突感手足虚软，晕眩难忍，必须平躺下来才能稍缓。偏巧过来诊看的太医是个谨慎的，只要求小心饮食多察看一天，不肯立即解释是个什么症候。吕梓安甚是无奈，只得派人通报了张府。没过多久张青便赶了过来，亲自到榻前探视了沉睡中的妹子。好在她看起来不像是生了什么重病，旁边的大夫也没有特别紧张的样子，他这才稍稍安心，依从妹夫的邀请到外间叙话。

????吕梓安心中有鬼，与他交谈时极为警觉，脸上如同挂着一副完美的面具，说出话来字字斟酌。不过张青对他是真的未起丝毫疑心，除了彼此叙谈这几年的大事以外，基本就是在叮嘱他好生照顾妹妹。这个态度在吕梓安看来简直可以间接证明统领府之事与张齿无关，欢喜之余，自然是满口应诺，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对临颍呵护备至。

????如果单看他当下的行为，这个保证似乎也不全是谎言。王府对张临颍的起居饮食照应得极为精细，他自己也尽量陪伴在病人左右，俨然是一个体贴的夫君。从书房赶来一进主院的大门，他便呼叫太医想要详细问问，结果太医还未出现，两名掌院娘子就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蹲身向他道喜。

????昨日吕梓安暗中猜过有可能会是这样，但太医不肯定论，他也就没敢多提，此刻听了掌院娘子的贺词，顿时面生春风，大步流星奔到了床榻边，高兴地问道：“这样的喜事，大夫您可看准了？”

????太医笑着躬身道：“在下从昨日起已经查过四次脉象，王妃近来的起居详情也细细问过。王爷放心，绝对不会有错。”

????吕梓安在榻沿边坐下，握了张临颍的手，低声道：“大夫的话都听见了吧？如今有了孩子，自当以他为重，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张临颍半倚在枕上，发丝披肩，眼帘仍是半垂着不肯抬起，面色雪白一言不发。

????太医常入高门内宅，深知避讳阴私方是自保之道，即便看出她情绪异常也不深究，自顾自地说着医嘱：“王妃素来娇养，血气较常人更弱，胎象略有不稳。保养倒是其次的，心境开敞最是要紧。”

????吕梓安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命人取来重金加谢，礼送出门。待太医离开之后，他又将室内众人尽数打发了出去，自己起身改坐到床头一侧，展臂将张临颍揽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劝慰道：“我生来没有见过父亲，母亲走后，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从你过门那天起，这府里才重新像是一个家。我说过会好好待你，说过想要和你携手白头，这些绝对不是假话。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害怕更不用担心。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能给他最好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他最好的……”

????“……可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吗？”沉默已久的张临颍终于低声开口，眸中泪光点点，“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那些阴沉的、不见光的过往，并非我纠结在心不愿忘记，而是你……你何曾想过为了我停止……”

????她苍白如玉的脸颊边黏着一缕发丝，纤小的肩头几乎不盈一握，想到心爱的女人身上怀着自己的骨肉，吕梓安心头的怜惜之情愈发浓厚，捧着她的脸庞柔声许诺，“好好好，我知道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你们两个更加要紧……我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一定会优先想到你，决不让你再伤心难过。可你也要为了我、为了孩子振作起来，咱们两人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不好，也许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可信不信，才是她心底深处最痛的那个部分。张临颍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眸中满是茫然与悲凉。

????幸而突如其来的反胃感打断了她的煎熬，吕梓安立时紧张起来，一面帮她拍抚背脊，一面高声唤来侍女们，又是拿唾盒，又是递水漱口，一番忙乱之下，他不仅忘了自己还没有得到答案，就连还等着的辛夫人都被抛诸脑后。

????到了掌灯时分，张临颍终于稳定下来，昏昏入睡，吕梓安这才稍整心绪，重新回到红枫阁。辛夫人的耐性倒也不错，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迎上前先行问候：“王爷回来了？不知王妃可还安好？”

????吕梓安回了她一笑，简短地应道：“有劳夫人动问。王妃没什么事。”

????辛夫人敏感地察觉到他归来后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心下暗暗警觉，“如此甚好。那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咱们就接着谈吧。在我看来，张齿当政多年，素来谨慎小心，要想对他下手，当然没那么容易，所以我的计划是……”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眼见没能引发吕梓安的主动追问，胸中疑云更浓，“王爷，统领府发生的事您忘了吗？危机已然步步逼近，绝不是可以大意犹疑的时候啊。”

????吕梓安泼去杯中冷茶，在壶中换了新叶，不紧不慢地重新洗茶烹制，“夫人说得有理。但无论背后追查我的人是谁，只要不是张齿，那就算不上什么危机。再说了，我还未接到玉诏羽林最后的消息，对于杨连庆也尚无十足的把握，思来想去，此刻还是不要过于冒进的好。”

????“不进则退，不喜则忧，不得则亡，此世人之常。无论玉诏羽林最终是何走向，张齿都是您绕不过去的关口。小姐对王爷寄予厚望，怎么您自己……反倒是临门退缩了呢？”

????吕梓安本就不是性格和软的人，被她逼得心烦，手中茶杯重重放下，语调懊恼，“该怎么做本王自有决断，我既说了要再想想，那便是要再想想。请夫人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