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九十一章 查阅旧档

进言这种事说起来好听，但一向最讲层级。在高位者没有主动垂询的情况下，若有什么想法最好是报给直属的上峰，稍一越级便容易招人反感。更何况在殿上这几位高阶朝臣的眼里，边境将领只要勇猛无畏，愿为朝廷效命就行了，战略层面的军政大事并不容随意置喙。所以龙江涛的请求一出口，几位朝臣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太以为然。

????好在现场还有一位像宣帝这样站在顶端的人物。他没有上司，对越级这种行为不仅不在乎，反倒觉得兴致勃勃，闻言后立即将目光投向了张齿，满脸想要听上一听的表情，让他这位舅父大人也不得不默然允准，未曾出言反对。

????“朕觉得龙卿甚有见识，既然有话，不妨直言，站起来说吧。”

????龙江涛谢恩起身，恭谨地拱了拱手，正色道：“南楚这次得我朝中内贼所助，突袭十州，血腥屠城，丝毫不计后手，进得快，退……退的时候也从未恋战，因此其实力基本未损，收缩回防，再凭借强力水师，阻挡我军继续收复。故而微臣斗胆推测，南楚真正想要的，其实就只有这五州而已。”

????他一开口就抛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其他的人倒也罢了，吕梓安绝对无法容忍，眉间立时生出怒意，冷冷道：“龙将军是想说南楚原本就要退，所以我这一路征战，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意义吗？”

????龙江涛停顿了一下，干巴巴地应道：“末将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在我听来你分明就……”

????前方的张齿突然抬了抬手，淡淡插言道：“平东王不要多心，老夫也觉得龙将军不是这个意思，既然陛下已经恩准他直言，你还是听他说完，不要随意打断的好。”

????位在中枢多年，张齿尽管心态上有些傲慢，但执掌朝堂的能力毋庸置疑。一个人到底是虚言邀宠，还是言之有物，对他来说并不难判断，这位年轻的东境将领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他就已经觉得很有兴趣，于是出面将吕梓安挡了回去，示意龙江涛继续。

????龙江涛感激地躬了躬身，接着道：“臣一直在想，为什么失于敌手的东境十州里，唯有这五州如此重要呢？论富庶，论物产，论与南楚的距离和便捷度，它们都没有出彩之处。若说有道天然水系从中分隔，更易于南楚驻军镇守的话，那么巨州和修州的情形跟它也差不多，但南楚军对这两州可谓是立即放弃，毫不留恋，其水师主力一开初便是直奔。无论是前期的狂飙突进，还是后期的步步败退，南楚自始至终没有停过也没有变过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打造防线，其他所有的行动，全都是遮人耳目而已。”

????“龙卿的意思是……”宣帝已经听得完全呆住，怔怔地问道，“东境五州……对南楚来说很特殊？”

????龙江涛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那这个特殊之处在哪里，你也知道了？”

????“是。……在微臣看来，东境一线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可以修建深水船坞。”

????“深水船坞”四个字一出来，不仅殿中君臣人人茫然不解，就连实际参与的吕梓安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暗中皱眉，开始默然思忖起来。

????“臣斗胆揣测，陛下可能尚不了解深水船坞对于南楚的意义，三言两语也的确很难解释清楚。”龙江涛对殿中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从容地自袖中取出那份折本，“因此微臣事先拟好了本奏详加解述，特呈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参阅。”

????张齿神情严肃地上前接过折本，大约翻了翻，又捏了一下那将近半指的厚度，这才转向上方御座，躬身道：“龙将军的这种看法老臣还是第一次听到，觉得很有详加研判的必要。我们已经吃了南楚这么大一个亏，今后确实不能再继续轻视，重蹈覆辙了。”

????吕梓安感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沉默，忙上前一步，附和道：“首辅大人所言甚是。朝中上下对于南楚的了解实在太过不足，的确有可能如龙将军所言，完全低估了其想要守住五州的决心。不过在臣看来，对一国之研判牵涉到方方面面，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结论草率，反而于事无补。眼下正是年尾，祭祀仪典关乎来年国运，也不能疏慢。故而微臣建议，不妨等年后开朝，再由内阁统召各部认真商议，把整个东境大局重新安排一遍。”

????对于临安帝都来说，年尾祭典自然是重中之重，张齿想了想，颔首道：“平东王所言也有道理。这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急在一时。龙将军见解独到，颇有可取之处。既然开年要重商东境大局，那就不必随同其他将军一起离京了，留在这里听从安排。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这一建议甚合小皇帝的意思，当然立即点头，“那就这么定了。龙卿留在京城，年后大家一起商议。”

????龙江涛忙撩衣拜下，恭声道：“臣遵旨。”

????从朝阳殿退出之后，龙江涛好像突然敛去了方才在殿中的咄咄锋芒，谨守着自己的身份，低头让所有人都走在他的前面，直到临近宫门处大家各自分开后，他才加快脚步，追到晋勋的身边行了礼，低声向他说了些什么。

????“南楚之战的全套军报？兵部当然是有存档，”晋勋惊讶地打量着他，皱眉问道，“但你是五品武臣，本就有查档之权，自己去部衙提调便是，无须请老夫允准。”

????龙江涛一脸为难之色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这位老尚书很快就自己反应了过来，拍了拍额头，“老夫知道了，这就派人传话，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过去吧。”

????“末将多谢晋大人！”龙江涛满面喜色地行了礼，先陪着晋勋出宫门上了马车，这才从自己亲卫手中牵来坐骑，显然也不打算另挑什么方便的时候，跳上马直接就奔着兵部府衙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