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奉诏入京

面如死灰的张临颍有些支撑不住，身体微微一晃。吕梓安回身抱住她，搂在怀里坐了下来，低声安慰：“你还记得嫁进来的那一晚，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说要好好地照顾你，这句话一直记在我心里，以后也绝对不会食言。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为的都是咱们两个人的将来，你只要记得相信我就行了……那只是一个丫头而已，等我再给你挑几个好的，用不着为她伤心。”

????他虽是软语轻言，柔情脉脉，可话语中的威严和强硬显然不容抗拒。张临颍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不能挣扎更无法逃避，就这样软绵如柳般被他半扶半抱着，从沉香楼上带了下来。

????战战兢兢等在马车边的敏儿遥遥看见两人的身影，飞快地迎上前去，又被吕梓安冷冽的眼锋吓得退到一边，直到张临颍被送进了车厢内，才哆哆嗦嗦地跟了进去。

????马车缓缓启动，不多时便走上了官道。敏儿透过窗缝向外张望了一阵，确认车厢旁侧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张临颍，颤声问道：“姑娘，梅儿呢？”

????张临颍惨白如纸的面庞慢慢转向她，眼神已是空空洞洞，“你不要问，永远也不要问，不要再提起。就当是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过梅儿这个人……”

十渡镇的十渡驿是距离临安南门最近也最大的一所官驿，无论是外臣进京，还是京官赴任，此处都是必经之地。由于经常接待出入帝都的大人物们，整个驿所上到驿丞下到仆役，所有人都练就了一双毒辣势利的眼睛，过来投宿的客人只需要抬眼扫一扫，就能判断出是否值得去巴结和讨好。

????比如说刚刚拥进门来的这七个青年男子，军人装扮，腰束软甲，全都穿着半旧的棉衣。为首者二十七八岁，样貌还算生得英武端正，但在这腊月天气，居然连件像样的皮衣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从偏远之地过来的低阶武臣，随便找几个房间敷衍安排一下即可，完全不需要太费心思。

????“年前进京的人多，屋子有些不够用，只剩下这三间了，几位挤挤如何？”

????眼前这三间卧房都没有门厅，开窗向北，有些阴潮，在驿站中绝对是中下档的房舍。但这七个人似乎一点都不嫌弃，进到房里转了一圈之后，表情居然还很满意，果然都是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按照大乾的驿制，有朝职又是公务往来的人住宿官驿无须付资，所以其中一个看上去是副手的人打开包裹翻找了一下，拿出礼部公文给驿丞验看。

????只瞟了一眼，驿丞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外官进京多持吏部公文，这群人拿的不仅是礼部来函，函面还是黄绢所制，加了朱印，代表为首者并非普通公干，而是奉召进京，是要觐见天颜面圣的。

????好在有多年的机灵圆滑打底，驿丞并没有立即就说什么，小心地归还了公文，借口催送热水退了出去，过了一段时间，估摸着不显突兀之后再次进来，声称有两间上房刚巧空了出来，询问“将军要不要挪过去”歇息。

????这点小小伎俩龙江涛哪能看不出来，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跟这些人计较，客气地笑了笑道：“只睡一晚，三间房也够了，你早些把晚膳送来就好。”

????驿丞急忙躬身应了，亲自赶向厨房去催问。

????跟随龙江涛同行的几个人倒是真的对今晚的住处相当满意，副将陶云已经瘫到了床上，又是感慨又是抱怨，“连轴赶路好几天了，今晚总算能有张床……全都怪龙将军您，连进京领赏都不赶紧着些，为了等那些军报，不拖到最后一天不出发，结果最后不也没等着吗？”

????龙江涛斜了他一眼，道：“你着的什么急，我算准了行程，误不了领赏。”

????“准什么啊准，这一路连滚带爬的，半夜求人家给我们开船渡河，真是累死我了……”

????几个亲卫都笑了起来，年纪最小的杜洪义仰着圆圆的脸，高高兴兴地道：“反正能赶上就行。将军这次的功劳可是排在前头的，礼部来函明白说了，陛下要单独召见呢，咱们这些做副将亲卫的，也跟着长脸啊。”

????陶云到底是个精力充沛的英武青年，在床上翻了个身，揉着腰又坐了起来，“我无所谓长不长脸，反正也没有多大一张脸，能跟着来逛一逛京城，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时门外又传来足音，驿丞带着两个差役送来了晚膳。大概是为了弥补最初的怠慢，这么短时间便准备了八九个菜，加上汤品点心，满满地摆在了相对最大的一间房内。这群人平时也不是特别讲究规矩，尊龙江涛坐了上首后，便围着桌子一起吃喝起来，争鱼抢肉夺汤的，半点也没有上峰在场的拘谨，不过每个人又是相当自觉，都只饮了一杯暖胃的黄酒，根本不需要管束吩咐。

????晚饭后，五名亲卫去了另两个房间，陶云留下来跟主将合住，也没叫仆役侍候，自己在木盆里倒了热水，搬到龙江涛面前，转身又去收拾随身包裹。

????明日进京后首先得去礼部投函，陶云觉得很有义务让上司注意一下仪容，免得给东境将领们丢脸，所以在包袱里翻了许久，自以为颇有品味地给他的主将配出了一套衣饰，抱进来正想问问怎么样，却看到龙江涛撑着下巴坐在那儿发呆，木盆里的热水已经半温，他竟连鞋袜都没有脱掉。

????“哎呀，”陶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几个私下里都说啊，将军您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龙江涛醒过神，这才看见面前摆了盆水，忙俯身脱鞋，顺口问道：“瞧把你们能耐的，还嫌弃上我了。我哪点儿不好？”

????“您太爱琢磨，想得太多。”陶云将手里的衣物丢在床铺边，回过身来，“这打仗嘛，当然什么样的情形都可能发生。现在除了将军您，还有谁会觉得这场战事有古怪？我就想不明白了，您为什么非得要等全域军报，非要研究其他州府的收复之战是怎么打的，说到底那些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平东王还是主帅呢，军报在他手里全都是齐的，也没听说他发现了南楚什么阴谋啊。”

????龙江涛将双足浸进温水中，慢慢道：“我现在想的倒不是这个。”

????“……我的天！您又在想什么？”

????“咱们是东境守土之将，五州国土尚在敌手，难道不该想想？”

????陶云怔了怔，语调一下子低了许多，“这倒是应该的……不过一场大战之后，您总得让朝廷歇一口气吧。五州之地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了，最晚明年秋天，那还是要打的啊，您发什么愁呢？”

????不可否认，陶云的观点才是东境中下级将领们最普通的认知，而龙江涛的许多想法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位阶，涉及了中枢决策的层面。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必要跟副将深谈，当下笑了笑，敷衍地嗯了两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