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心寒凉

在泪水中结束的这场拜祭其实相当于一次提前的道别，重孝在身又领罪离京的周立秋依礼将不再入宫辞行。宣帝抱着他哭了一阵，临走时仰首又看了看门匾上文帝御笔的“临渊”二字，心头空荡荡一片茫然。

????他这次过府致哀是由礼部择定的日期，但出发的时候故意提前了一个时辰，只宣召禁军大统领一人陪同，将内阁拟定的随驾朝臣统统丢在了朱雀门外。张齿闻讯后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把它当成了小皇帝郁闷之下的一次任性，倒是张太后心中不悦，觉得皇儿太过年轻不分忠奸，在宫里抱怨了许久，最后还心神不宁地追问兄长：“你说句实话，争斗到今日这个结果，你我是否真的已经无须再忧虑临渊王府了？”

????“临渊王的灵柩即将返回蔺阳落葬，北境的动静自然还要继续监看，接下来还要撤编临渊军……”张齿答了两句，突然又觉得没必要跟她说这些听不懂的细节，于是停顿了下来，换了肯定的语调，“是，对于临渊王府，今后无须再多忧虑。”

????张太后紧绷的腰身终于放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颊生笑意，转头对张安如道：“这世上唯有你叔父才是全心全意对待陛下的人，等他再长大几年就能明白了。”

????类似的话她以前已经说过许多次，张齿每次听到都很是受用，笑着谦辞了两句，告退而出，回到前殿值房继续处置常务。

????巳正时分，宣帝的御驾平安回返宫城，张青护送他进入养居殿后，亲自来到朝房内，向张齿通报他返驾的消息。

????“难为你知道叔父一直悬心，特意前来告知。”张齿一脸讶异地看着侄儿软甲上犹存的雪痕，心头没来由地有些不安，“不过风雪未停，随便派个属下来说一声就是了，你又何必亲自前来呢？”

????“侄儿面见叔父，是有别的事情。”张青平静地向他欠了欠身，从怀中取出一份折本，双手递上。

????张齿满头雾水地接了过来，翻开只瞟了两眼，顿时又惊又怒，一掌拍在旁边桌案上，厉声斥道：“你疯了吗？禁军大统领之位多少人求之一生而不得，你却要请辞？！”

????“叔父放心，宫城的安防和交接的事务，我会在离京之前一一安排妥当。在职的四位副统领都是能干的人，即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继任大统领，也没有多大关系。”

????这个侄儿虽有些执拗顽固，但宫城在他手中张齿绝对是一百个放心，此刻听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差一点就要跳脚，可是发火斥骂明显又是没用的，当下也只得忍了胸中怒气，温言劝道：“青儿啊，好端端的这是为什么呢？可是因为太后娘娘那日斥责了你？自家姑母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她根本就是一时口快，太过急躁了而已。其实她心中和叔父一样清楚，这座宫城，还是得交在你的手里才最让人放心。”

????张青嘲讽地淡淡一笑，“是吗？京城还有临渊王府的时候，叔父未见得对我有这么放心。”

????张齿登时竖起双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首辅大人已经得偿所愿，掌控朝局指日可待，其实不必在意我是走是留。”

????“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叔父和你虽然时常意见不合，但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对陛下的忠心我比谁都清楚，能有什么值得郁结的？再说了，陛下对你如此信任依赖，这一道请辞文书递上去，他会怎么想？”

????提起宫里的小皇帝，张青的眸色也有些黯然，“陛下……想必会有些难过吧。但禁卫营中精英济济，我也并非永远不可取代，他总会习惯的。”

????张齿心中着急，音调越来越高，“张青！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哪根筋不对了，我张家世代忠良，效忠朝廷，你身为长房长孙……”

????“侄儿只是请辞，又不是要叛逃，扯不上叔父说的这些吧？”

????“你与他人不同，自当为张氏子弟表率！”

????“叔父是真心想要张氏子弟学我，不学您吗？”

????张齿被他顶得一哽，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请辞文书撕了个粉碎，狠狠掷在地上，“青儿，叔父劝阻你，也并非全是为了张氏一门，更是为了你自己啊。你清醒些，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就算你离开京城，跟随她过去又能怎么样呢？临渊府和赵氏何等门楣，难不成还指望人家回应你？”

????张青刹那间面色雪白，震惊之后立即朝门边窗外扫了几眼，砰的一声把房间的门扉扣上，带着怒意压低嗓音问道：“你胡说什么？”

????张齿徐徐放缓声调，安慰道：“放心，此处没有他人。你自小在我府中长大，这些心事，难道叔父看不出来？”

????“女子名节岂容轻言？叔父所猜测的……完全与她无关……即便是我自己，也只会埋在心底，一生一世都不会说出口。请您以后不要再这般无端妄言。”

????张齿见他神情如此严肃，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不是因为这个？”

????“我虽然生于名门，但幼失父母，在老王爷门下受教时，每日修习不畏辛苦，一步一步走到禁军统领之位，又岂会不知珍惜？”张青低垂的眼眸里透着浓重的倦意，长叹一声，“但叔父可知，人心是会寒凉，也是会疲惫的。这帝苑繁华、富贵尊荣的背后，有些事我不愿再多想，更不愿再多看。”

????“青儿你听我说……”

????张青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抱拳退后一步，“请叔父见谅，临安城外有壮丽江山，有天下英豪，奇才辈出，侄儿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张齿时而暴跳如雷，时而好言相劝，硬的软的方法全都使了个遍，最终还是没有改变张青的决定。为了更稳妥地交接宫城安防，他在正式上书请辞之前召来了四名副统领，私下吐露自己的打算，好让他们提前做个准备。

????张青领任禁军大统领已有五年，一直颇受信赖，又是当朝太后与首辅的亲侄儿，怎么看都是地位稳固，前途无量，突然之间说要辞官离京，不免令这几位部属惊诧莫名。尤其是二位奉旨拘捕周立秋的副统领，立即便想到了御审前那次尴尬的拘押，心头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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