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终是君臣有别

石珀威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兄妹二人的谈话，石珀威从庞仲傅手中接过香，恭敬行礼过后，望向周立冬道，“立冬，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都过去了。”但立冬一直低着头，没法直视石珀威，尤其是赵凌雪告诉她真相之后。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连抬起头看我一眼，都没有办法做到呢？”石珀威看着她抠在地面的手指和惨白如纸的侧颊，语调悲凉，“你是怕我会看到你眼底的愤怒吗？可你又有什么理由向我发怒呢？立冬，一切都是为了救你，连赵姐姐都原谅我了，你又凭什么会觉得无法原谅？”

????“不，我不是这么想的，”周立冬闭目将头转向一边，试图向身旁的立秋求助，“不是这样……我们以后再谈好吗……”立秋又何尝不是觉得无法面对呢，但他肩负着大哥的责任和父王的临终期许，他必须面对。

????石珀威没有理会她虚弱的请求，反而移动到她身体的正前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不停地对我说，也对自己说，石珀威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任何人原谅……既然我如此无辜，你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我没有……”

????“理智告诉你，指责我并不公平。可心头的怒火，它就是不肯平息，是不是？”

????“……不，不是……”

????“既然不是，为什么不看我呢？为什么不能就此放下？”

????“因为你们太残忍！”

????被逼到极限冲口而出的回答，宛如扎在鼓胀皮囊上的一枚钢针，要么带来释放，要么引发爆裂。

????“你必须说下去，”石珀威轻柔地抚着她的手背，“你的意思是说，无关对错，只是因为我们对你太残忍，你完全接受不了是不是？”

????“……我受不了……”周立冬将滚烫的额头贴在地面上，伸手触碰父王的棺木，“他明明知道自己更重要，无论是对临渊王府，还是对父王和大嫂，他都远比我更值得活下去。如果今天是他活在世上，父王绝不会这么快就走，北境，京城，一切的一切都会比现在更好。因为他……他一直都能比我做得更好……”

招呼完客人刚返回的立夏，听到此话之后，默默收回迈入的脚步红了眼眶。

????“可是立冬，他是你大哥，他希望你们活着。”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那不应该是大哥做的决定，”周立冬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石珀威，“他是那么聪明，那么周全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荒谬愚蠢的决定？……如果他不那么冲动，如果他能再认真想一想，如果当时你没有帮着他……”

“立冬！”耳边传来三哥的厉声喝止，周立冬才止住了诉说。

????石珀威用袖口擦拭着她不知不觉间滚落而出的泪水，语调依然如水般温柔，“可是立冬，你想这些是没有用的。无论是对，是错，是无奈，还是抉择，你大哥都已经走了，他已经走了整整两年。你必须得面对这个事实，你必须得要接受。”

????周立冬面色雪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慢慢靠向石珀威抚着她脸庞的手掌，直至最终将前额抵在了他的肩头。

????石珀威静静地抱着他，轻轻摇动。

????“他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是。”

????“父王也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是。”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我多么希望能早一些醒过来……”

????白烛渐尽，已不盈寸。

????铜盆内的纸灰被卷入灵堂的寒风吹了起来，吹向庭院，飘荡交缠于茫茫雪絮之中，犹如已然逝去的岁月和已然失去的人，从此难寻难觅，再也不能追回。

啸厉激荡了半宿的风雪，在天明后渐转舒缓，空中只余零星的细碎冰粒，稀稀落落，不肯完全停止。

????卷地而过的北风哀婉低沉，云层厚重，光线依然是灰蒙蒙一片。宣帝亲临致哀的仪驾辘辘驶出朱红宫墙，碾轧过早已肃清一空的临安街头，来到了临渊王府的大门外。

????一身重孝的周立秋叩拜接驾后，亲自引领他穿过雪泥深深的庭院，来到灵堂前。

????身为嫡出的皇长子，又是在萧歆不惑之年方才养下的根苗，宣帝出生后被保护得可谓密不透风，除了皇家春秋狩猎之类的活动外，他少有的几次出宫全都是前来临渊王府玩耍。

????记忆中曾经欢笑奔跑过的这座前厅，已是幽深阴冷的灵堂，黑纱飘拂银幡重重，全然没有了旧时的模样。想到它将在不久之后变得更加空寂与荒凉，宣帝的心头便堵堵的，仿佛被人塞进了一团乱絮。

????手中三支清香燃出的白灰跌落在指背上，微烫的温度让发呆的小皇帝回过神来，急忙迈前两步，将香炷插入长案正中的紫铜炉中。

????周立秋立于牌位前，回拜了四拜，再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个无盖的木盒，高举过额，递送到宣帝的面前。

????浅黄缎衬之上，静静躺着的是那枚临渊军令。

????宣帝将双手紧缩收在袖中，低声问道：“你心里怪不怪我？……如果朕当时能多想一想……也许事情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眼睑下仍是一片青灰，但周立秋的神情和语调比起昨日已安宁了许多，“臣在不久前刚刚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发生的事情，有些可以挽回，但另一些……无论你想多少遍的如果，最终也还是只能接受。臣这次甘心领旨受罚，请陛下收回军令。”

????宣帝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既然北境将有新的旗号，那朕想要让你留着它。”

????周立秋迟疑片刻，缓缓将高抬的手臂放下，“陛下若赐，臣自当精心保管。只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令出之时，而陛下您……也已经不再需要临渊王府了。”

????“难道你永远都不回来了吗？即便父丧期满也不回来了吗？也许再过几年，朕还可以……”

????“陛下如此挂念，臣自当铭感于心。”周立秋单膝跪下，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可是陛下，臣觉得已经有些累了，实在没有办法像父兄生前那么坚不可摧……”

????宣帝早已在打转的泪珠终于落下，哭着扑向前，抱住了他的脖子，“立秋哥哥，你多保重。”

????周立秋收紧双臂，如同他小时候一般轻轻拍抚着少年尚显单薄的背心，慢慢应道：“陛下，也请多保重。”

纵使宣帝有再多亲近之意，但他们中间终究因为君臣一词，变得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