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临渊王薨

周立秋将父王枯瘦的手掌贴在额前，一动不动地感觉他的体温流逝，直至冷如寒冰。

周立夏轻轻搂住弟弟的肩膀，企图安稳弟弟，但他颤抖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哀伤，颤声道：“为......父王他老人家，发......丧吧。”

????曾经拥有那么多，那么多满溢而出的爱，那么多盛放不下的亲情，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失去，留不住，追不回，越是珍惜回忆，越是难忍的疼痛，痛入骨髓。

????从此之后，纵然世间万物依旧繁华，纵然还有千千万万种幸福的可能，他们都看不到了。

????他的大哥，他的父王，再也看不到了。

????朦胧的晨光透出东方厚重的云层，落雪的街面一片清寂，尚无行人。

????临渊王府的大门吱呀开启，数名穿着素服的仆从自内走出，搭出梯子，用白纸灯笼换了檐下的日常灯罩，又在匾额上挂出黑纱。

????宫城、宗室、朝臣、禁军……各方守在门外等消息的人顿时明白，全都飞速跳了起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昨夜唐知禹入宫回报之后，宣帝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好几次。等到确切的丧报递到眼前时反倒没了力气，只是低头颓然地坐着，不停地把张太后给他拭泪的手推向一边。

????论起此刻真正的心情，张太后当然是高兴的，但又不是那种纯粹的高兴，偶尔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些旧事，竟然还会勾起丝丝怅惘。不过她并没有忘记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一等到宣帝勉强平静下来，便立即派人给前殿值房送了信。

????张齿向来最谙揣摩人心，也很懂得急事缓办的道理，不敢把小皇帝逼得过紧，一直拖延到了第二天下午方才进宫，先细细回报了宗室和礼部给临渊王治丧的一些条陈，陪着小皇帝又掉了一阵眼泪，方才柔声劝道：“陛下若是一味伤心，老王爷泉下有知，必定也会过意不去。再说朝堂大事一码归一码，对龙虎将军的处置总得有个定论。老王爷生前不也希望陛下能够自己拿得稳吗？”

????这件事情不需要他提醒，宣帝自己也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来回。时而觉得大伯父这样病亡自己对不起先帝，时而又认为行事不留余地的周立秋错处更大，纠结到了最后，说的话依然犹犹豫豫，甚是勉强，“朕决定……褫夺周立秋龙虎将军之职，收其兵权，诏令……离京守孝……”

????张太后怔了怔，显然不满，“就这样？”

????张齿当然也不满意，但却没有立加反驳，先恭恭敬敬应了声“臣领旨”，再上前一步，语调依旧轻柔地劝道：“陛下能分开朝政与私情，老王爷在天有灵，也必定欣慰。其实您心里也明白，朝臣们之所以纷纷上奏请求严惩，理由其实很简单，无论何时，无论何故，帅权，绝不可高于君权。陛下既然决定了要处置，又岂能只流于表面，而不触其根本？”

????从御审那天开始，宣帝就未有一夜安眠，此时早已疲倦透骨。舅父的意思反反复复说过很多次，他也不想再多争议，视线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前方的地面，慢慢点头，“临渊各营盲从主帅，固然有罪，但甘西大捷，功可抵过。诏命兵部……撤除临渊编制，另立北境旗号。”

????“撤除编制”是最关键的四个字，张齿紧绷的面色终于一松，急忙躬身应道：“陛下恩宽，臣领旨。”边说边打着手势阻止正要插话的张太后，示意她跟自己一起退出殿外，让宣帝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待着。

????顺着殿廊疾步走到转角处，张太后吐一口气，有些拿不准地问道：“现在这样……就算是咱们赢了吗？”

????张齿抿着嘴角，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老王爷去世，周立秋原本就该卸职守孝。以此为由拿掉他手上的兵权顺理成章，即便是再偏向临渊王府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是……周立秋所犯抗旨逆君之大罪，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放过了不成？如此一来，皇室颜面何存？”

????“只要咱们能撤了临渊军的编制，遣散转调其麾下旧部，就已经算是达到了目的。”张齿万事求稳，触及兵权自然更加小心，反倒劝解起妹妹来，“有些事情宜疏不宜压，何必非得不留余地？娘娘坚持不肯放过又想怎样？这个节骨眼上，难不成真能杀几员大将？”

????张太后只是意有不足，并没什么具体的准主意，撇了撇嘴角道：“这样一来，天下人岂不个个都以为陛下太软弱，辖制不住临渊王府？哀家听说，军中之人最容易只认主帅不认主君，若是因此愈发骄横，兄长要怎么另立北境旗号？”

????“娘娘，人心是可以操控的。民间也好，军中也罢，天下人所知道的，不就是咱们告诉他们的吗？”张齿侧转身，视线穿过幽长的殿廊，越过宫檐投向远方，“这件事情，无论内里如何，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有一个说法。那就是陛下因临渊王薨逝，开恩赦免了龙虎将军之罪。如此一来，只会显得皇家恩宽，不容小人多言。”

????张太后最终被他说服，迟疑了一下，悻悻地道：“若是兄长觉得合适，那……就这么办吧。”

临渊王薨逝那天夜里开始飘落的雪花，时大时小，缠绵不绝，几乎延续了整个停灵和吊唁的丧仪期。宣帝依礼停朝三日，第二日就想要宣驾亲往致哀，正在御前回禀出殡安排的礼部尚书苦劝不住，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旁侧的禁军大统领。

????张青此时当然已经去过临渊府，知道大概情形，叹了口气上前劝道：“老王爷才走了一天，王府内必然是诸多杂乱。圣驾出行不同于旁人，按宗府和礼部的安排过几日再去吊唁，立秋也能从容些。还请陛下体谅。”

????宣帝并不是个执意任性的人，闻言怏怏地坐了下来，“方才母后过来说，皇伯父遗言要葬在蔺阳，立秋哥哥去送灵……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回来，是不是？”

????张青怔了片刻，问道：“老王爷多年的疼爱之情，临渊府上下的护国之功，陛下会一直记在心里吗？”

????“会。”

????“无论他日后回不回来，陛下只要一直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