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六十章 立冬的本意

宣帝心里一阵难受，红着眼圈道：“皇伯父想知道朕是怎么想的吗？”

????周元忠柔和地看着他，“陛下请讲。”

????“即便先帝在时，他与伯父也未见得总是意见一致。朕自知年轻，所学有限，想来以后必定会有更多的地方不合伯父您的期许。如果将来事事皆如龙虎将军这般处置，朕……”小皇帝停顿了一下，含着眼泪改了自称，“小侄不及先帝那般包容坚稳，心中难免会有些惶恐……”

????自古以来便有君忧臣辱的说法，让君上感到惶恐的臣子意味着什么，倒比任何罪名指控都令人更加难以担承。宣帝此言一出，许多朝臣的脸色都有些改变，张齿心头暗松，忙在袖中掐住自己的掌心，尽量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主君惶恐，自当是臣下之罪。”周元忠的眸色依然平静，只是郑重地躬身行了个礼，“但是陛下可知，南楚此时在发生什么？”

????这个问题好似天外一笔飞来的，宣帝不由一怔，想了想方道：“听说，快要改换江山了……”

????周元忠抬起一只手，端端正正地指向他的身后，“陛下应该知道，这把龙椅，坐起来不是那么容易。自古以来，也并没有什么千秋万代、一成不变的事情。所以为君者对于将来，确实应该时时怀有忧惧之心。但老臣希望陛下明白，越是心有忧惧，越当胸怀万民。朝堂制衡固然重要，但归根结底，无论有多少手段，多少机谋，最关键的还是为君者自己，您必须得要坐得稳，镇得住。”

????他今日上朝前服过汤药，到现在已有近两个时辰，药效将过，又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气血翻涌，以袖掩口拼力忍住，靠在立秋伸来搀扶的手臂上。

????“这些话，本该等陛下长大几岁再说，才更合适。只可惜老臣无能，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已属不易，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咽下喉间涌上的一口腥甜，周元忠抚平袖口，尽量让自己站得更直，“身为临渊主帅，甘西之战，并非龙虎将军一人所为。从筹措之初，本王就已经全然知晓，并且有过允准。至于后面诸多波折，诸位大人想必也已经听清楚了，过程和结果都摆在眼前，如何处置听凭圣裁，无须立秋再多辩白。”

????话到此处，年迈的临渊老王似乎再也支撑不住，按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拿出的手帕刚刚放到唇边，立时便喷出两口血来。

????“父王！”已经听出他话音不对的周立秋脑中一片空白，用力抱住他摇摇欲倒的身体。周边群臣顿时显得有些慌乱，列席听审的吕梓安拼命朝这边挤了过来，宣帝也绕开龙案飞奔近前，颤声叫道：“太医！快宣太医！”

????“张首辅这一向辛苦，可以不必再费力……费力试探我父子二人的底线……”周元忠紧紧攥着儿子的手，灼热的视线直直落在宣帝惊慌失措的脸上，“老臣还是那句话，陛下若是不安，临渊王府……无人恋栈权位。”

????这场事先蓄势十足的殿前御审，最后以临渊老王爷被抬送回府而匆匆结束，暂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奉旨前去探视的太医令到了夜间还没有回报，让宣帝对于大伯父的病情有了不祥的预感，一个人关在帷帐中痛哭了许久，谁的话也不肯再听，连张太后都不得不被迫安静下来，盼着这孩子猛然间被引发出来的激烈情绪赶紧过去。

????周元忠已是沉疴难起，龙耀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父子二人出府上朝之后，他就和石珀威估算了时间，尽可能地做了些准备。面对昏迷不醒被送回来的老王爷，阖府上下一片惊慌，周立秋和赵凌雪更是已经神思昏乱，根本做不了主张，全靠两名医者镇定沉稳，先喂下备好的汤药，再行针压平气血，倾尽全力将病势暂时稳了下来。

????除了御命派来的两名太医以外，不管是宗室、重臣还是另有私交的旧友，也不管他们是亲自登门还是遣使问安，所有人都被庞仲傅挡在了前厅留茶，就连吕梓安依凭着子侄的近亲身份，也只能匆匆进去探看了一眼。

????回到府中之后，这位少将军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许久，看着案头周元忠赠送的书册，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会如此伤感。

????东墙的大窗似乎没有关严，朔月冷风卷入室内，让吕梓安的脊背猛地滚过一阵寒栗，身体瞬间紧绷如弦，飞速弹起，在撞开窗扇的同时寒锋出鞘。

????他一出手便倾尽全力，其攻势绵密如同水银泻地，凌厉犹如雪夜狂风，一剑而出抖开的幻影，数来竟已有六点。

????黑影陪着过了数招，最后从容破开来势，玄色袍角缓缓垂落，“不过数月未见，你现在的长进倒是越来越快了。”

????吕梓安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问道：“属下参见小姐。”

????周立冬轻柔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走进了书房。

“我们的计策进行得如何？”

????吕梓安心头刺痛，冷冷道：“属下不明白，您生在临渊府，为何要这般对待大伯父。”

????周立冬挑眉未语，展袖在茶台边坐了下来。吕梓安倒是习惯了她的做派，也随之对坐，拨开风炉为她烹茶。

????“因为我想让父王他们全身而退，而不是落得爷爷和大哥的下场，三哥虽然执掌了临渊军令，但明显没有争斗之心，此番经历之后，临安于我们家而言就再无留恋，临渊王府一旦退出临安朝局，你对于张齿的用处就不大了。以后再想暗中积聚实力，只怕会越来越难。”

“可是......”吕梓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