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循循善诱

张齿独自一人站在咸安宫朱瓦金藻的殿廊下，双手插在袖中，耐心地等待着从南苑猎场跑马归来的少年天子。

????无须细看，无须多问，宣帝甩开内监自行跳下车驾时那沉重的步伐，已经足以说明这个小皇帝此刻心头的不悦，让张齿心头暗喜，抚着颔须唇角上挑。

????张太后扶着素莹的手从窗下一张长榻上徐徐起身，语带嘲讽地问道：“怎么样？哀家和你舅舅说得不错吧？老王爷敷衍内阁倒也罢了，陛下亲自开口，他还是这么随意推搪，可见在他的眼里，皇儿依然只是个不用在意的孩子罢了。别的不说，单说以前他对先帝，难道也是这样不成？”

????宣帝闷闷不乐地坐了好一阵儿，绷着脸颊道：“母后不能这么说，强敌在外需要戒备，皇伯父所言也有道理。”

????张齿躬身笑了一笑，温言道：“新君登基，边城比平日更加警觉，这个确实应该。可北境的动作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调拨的后方补给已经足以掀起一场大战。咱们姑且不说老王爷的决定是对是错，如此国运相关的大事，难道不该拿到朝堂上让群臣商议，再由陛下圣裁吗？”

????宣帝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皇儿可算是看清楚了吧，老王爷仗着先帝时的惯例，一手掌控军务，他不肯把这件事情回禀给你，你就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张太后与兄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冷冷地补了一句，“权臣独大便是这样的局面，皇儿难道还是不肯警醒吗？”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令宣帝的心头越发凌乱如麻。他此刻并未猜疑周元忠是在策谋什么不当之举，张齿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根本没有试图将他的思路引得这么远。这位内阁重臣到目前为止反复刺激和强调的重点，全都集中在老王爷对待少主的怠慢和轻视上面。

????一个心性未定的十四岁少年，越是知道自己理政能力的不足，就越是在意他人的观感和评价，临渊王独自处理北境军务的行为，对宣帝来说无疑就是一种不够信任的表现。

????“既然临渊王不愿对朕坦言，那么……那么内阁有何建议？”

????张齿等的就是这句问话，唇边难以自控地浮起了笑容，忙借着躬身行礼的动作掩了过去。这道借口先帝托梦禁四野刀兵的旨意他已再三斟酌了许久，连该如何措辞都草拟过好几稿，只要小皇帝开口询问，立时便能侃侃而答。

????“颁发明旨？”宣帝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一条建议，脸上顿时露出了犹豫之色，“朕还是觉得……应该当面和皇伯父认真谈一谈。父皇临终前叮嘱，要朕礼敬王伯，这样瞒着他颁发旨意……终归有些不妥。”

????张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正是因为礼敬临渊王，此事才不好当面谈的。”

????“为什么？”

????“陛下细想，老王爷性情固执，以前跟先帝意见不合时都不肯轻易让步，何况陛下？他一向独断军务已成习惯，陛下所言他就是不听又能怎么办？到那个时候再强行颁旨，不是更伤临渊王的颜面吗？”

????张太后及时接过兄长的话锋，向宣帝倾过身去，“是啊皇儿，你想想临渊王多大岁数的人了，近来气色又不好。他是先帝的兄长，素来恩义深厚。虽说是君臣为上，但皇儿到底是他的晚辈，万一意见不合起了冲突，把老王爷给气病了，岂不是更加不妥？”

????周元忠近半年来时时告病，倒真让小皇帝有些顾虑，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母后说得也是……先帝刚走不满三年，皇伯父若真有什么不虞之事，朕也确实难以心安……”

????张齿上前一步，继续劝道：“国丧孝礼，关系到天下之重，可老王爷的颜面又不能不顾，思来想去，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但是皇伯父奉旨辅政，符节令用印，总要通知他的……”

????张太后低声道：“陛下可以传召符节令入宫开玺，不经前朝，当面下旨命少府禁言。之后朝阁留档，颁发四方，那就是你舅舅操心的事情了。”

????宣帝垂下眼帘又迟疑了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一旦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亲自支持，以张齿掌政多年的能力和效率，瞒着一位辅政未久的武臣颁发明旨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不过两天，派遣前往四境宣旨的朝臣就已经做好了出京的准备。

????事情虽然办得顺利，可素来行事求稳的张齿还是觉得不够万全，思来想去一夜未眠，又在宣诏使们离开的当天，匆匆地将拟往北境的甄侍郎给拦了下来。

????“哀家不明白兄长还在忧虑什么，无论周立秋是何等鲁莽之人，明旨已出，便如同覆水难收，难道他还敢当面违抗不成？再退一步说，就算他无法无天了，那北境军将也是朝廷的武臣，先帝才走了多久，我皇家旨令就无人愿意遵从了吗？”

????张齿眸色深沉地摇了摇头，“就算是要当面抗旨，那起码也得派去的宣诏使能见得着周立秋的面才行吧？”

????张太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怔怔地呆住。

????“北境可是临渊军的地盘，随便挖个坑使个绊子，把京城的旨意在什么地方困上几天，日后他咬口不认，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张齿说到这里，显然主意已定，“发往凉州的这道圣旨太重要了，任何人去老臣都不能放心。”

????张太后立时吃了一惊：“兄长是想亲自前往北境？”

????“是。关键时刻绝对不容有失，老臣这趟辛苦，怕是不能偷懒逃掉的。”

????他这边下了决断，张太后反而犹豫起来。在她看来，以前的临渊世子再怎么值得忌惮，好歹也算性格温润行事周正，那个周立秋可跟他哥哥不一样，从小就没怎么受过拘束，莽撞冲动，天不怕地不怕，明显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谁也不敢说他犯起浑来能走到哪一步，委实让人难以放心。

????“龙虎将军行事的路数咱们完全不清楚，朝堂坚稳固然重要，兄长的安危也不是小事，这万一……”

????“太后娘娘过虑了。”张齿笑着抬手安抚，“老臣这次出京，可以请陛下传发御令，调拨三百羽林卫的精锐随行。北境终究也是大乾天下，朗朗乾坤在上，他周立秋就算再狂妄，还能把老臣连同这三百人全都给灭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