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火上浇油

他这次回来带着二十名亲兵，刚回府的第一天就杖杀了一个惫懒的下人，管家是在籍的府奴，稍一立威便被吓得心惊肉跳，急忙跪了下来，颤声应道：“是……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我府里的管家，你都不知道的事，我要是发现外人知道了，试试看会怎样？”

????配合他这句话，吕栋弹了弹腰刀的刀柄，管家顿时额现冷汗，连声道：“不敢……小的不敢……”

????吕梓安并不想与他多说，径自披上雨具，只带了吕栋吕梁二人出府，策马奔过已无行人的街头，很快就来到了张府门前。

????吕梓安的名帖由下人传递进书房的时候，张齿正对着一片铜镜查看鬓边新生的白发，一开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谁？吕梓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于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少将军，势利眼的下人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行踪，当然答不上主子的这句问话，只好呆呆地站着。好在张齿也不是真的要问他，自己凝眉思忖了一下，道：“他跟着周立秋去了一年的凉州，回京后却想来拜见我……当然要见，请他进来吧。”

????下人应诺退出，不多时，便引领着发梢衣角有些微湿的吕梓安走了进来。

????与在临渊府的恭肃不同，吕梓安与张齿见礼时的神情有些疏淡，眉梢眼底还微带傲意，“见过张大人。”

????张齿抬手还了礼，“吕将军倒是稀客，请坐奉茶。”

????仆僮进来侍候了茶水，两人分主客落座，各自端杯啜饮。吕梓安并没有多绕弯子，放下茶杯，便主动提起了自己早些时候递来的书信。

????“大人数月之间便重建了帝都羽林，实在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不过当前情势仍然是暗流汹汹，引而未发，大人居然这般气定神闲，难道就真的没有丝毫焦灼吗？”

????张齿淡淡道：“将军这话说得太过隐晦，老夫有些听不明白。”

????“那我就说得再明白些。”吕梓安并不避讳，将自己的茶杯向左边一推，“在内，遗旨参政朝野俯首，”他又将张齿的茶杯向右边一摆，“在外，数十万边境军一呼即应，这是个什么局面陛下当然感觉不到，但首辅大人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张齿倾身向前，深深地注视了他许久，“老夫倒没想到，将军居然也会琢磨这个？”

????“身为宗室，自当尽忠陛下。难道在大人眼中，这不是我应该想的事情吗？”

????张齿冷冷一笑，“应该当然也是分内应该的，可惜将军想得有些太多了。如今朝堂运转平顺，所谓辅政也不过是大面上知会一声，老王爷真正插手的时候并不多。更何况他人在京城，千里之遥怎么呼应边境军？”

????“大人此刻如此淡定，并不是因为边境军鞭长莫及，而是觉得周立秋太过年轻，军中威望比之父兄，实在差得太远吧？”吕梓安也仿着他的姿势向前倾了倾，直直看向他的眼底，“如果这位龙虎将军突然之间，立下了令一代人仰望的不世之功呢？”

????这时窗外乍然划过一道闪电，闷雷之声接踵而至。立秋后的雨水无论多么滂沱，都很少像夏日那般伴有惊雷，但今年的天候不知为何多见异常，倒是平添了张齿心中的几分不安。

????吕梓安又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我这次回京，表面上送的只是一封请安书信，但实际上，周立秋要在北境发动大战的决心已定，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默契更是早就达成。此战若胜，那位临渊三公子的身上，可就远远不只是他父兄的光耀和余荫了。”

????“莫非你看过这封书信？”

????“我用不着冒险去看。”吕梓安淡淡一笑，“龙虎将军在北境做什么，难道我会不清楚？”

????张齿眸中仍有狐疑之色，“老夫知道周立秋掌了临渊军令，自然急着想要立威。他真的就敢如你所言，在北境大肆兴兵吗？”

????“该说的话我全都说了，信与不信自然由您。只希望将来周立秋一战功成，声望直追父兄之时，张大人您不要后悔才好。”吕梓安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饮干杯中茶水，起身行了告辞之礼，径直走向房门。他并未刻意放缓脚步，很快就转过了隔间的屏风，心头刚生起忐忑不定之意，张齿的声音便及时从后方传来：“请少将军留步。”

????吕梓安缓缓停下，回过身来，容色平静。

????张齿的神情显然已凝重了许多，上下打量过他一阵，问道：“你和周立秋同在凉州共事，当然知道许多内幕。今日既然登门，老夫是不是可以当作你有投诚之意？”

????“投诚？”吕梓安挑高双眉看着他，突然仰天笑了数声，“大人误会了。我身在宗室，有爵位有职分，如今还有些微军功，和大人一样同为朝廷臣子，这‘投诚’二字从何说起？”

????“既然少将军如此自傲，那你今夜又为何来此？”

????“身为人臣，效忠陛下理所应当，可除了陛下以外，梓安并无意为自己再找一个主君。说句不好听的话，愿意把自己放在大人麾下听从号令的人，有什么底气对抗功高盖主的权臣？”

????“少将军的意思是……你前来向老夫通报消息，仅仅只是不忿于临渊父子把持朝政，玩弄兵权？”

????吕梓安再次笑了几声，语调嘲讽，“张大人，何必说这些夸大其词的话呢。我从来不认为老王爷把持了朝政，我也不觉得周立秋算是在玩弄兵权。”

????张齿眉尖一跳，脸色沉了下来，“你既然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又为什么……”

????“因为先帝。”吕梓安快速的应答令张齿都不由自主地一怔，“先帝生前那般疼爱这位临渊三公子，无论他闯下什么祸事，总是想都不想便会维护他。可如今国孝未除，帝陵未安，他便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功业，想着他临渊军的威名。我大乾国丧重礼，先帝生前恩情，在他眼中竟然如同无物……令梓安心寒不忿的，其实就是这个。”

????面对他最后这番慷慨陈词，张齿眸中浓厚的疑惑之色反而淡了下来，缓缓回身在室内踱了几步，唇边浮起一抹嘲冷的笑意。

????“不知少将军你以前……可曾嫉妒过他？”

????墙角高烧的烛光斜斜射过，将吕梓安的半张面庞推入阴影之中。他面无表情地僵立了许久，终于冷冷地应了一句：“说句实话，张大人用不着加‘以前’二字。”

????张齿摆了摆手，如同想要舒缓气氛般地笑了起来，示意他重新入座，亲手斟了杯热茶，“少将军想听实话，那老夫也就不兜圈子了。坦白讲，你通报的消息老夫十分看重，但话又说回来，你和周立秋同在凉州共事，我凭什么相信你有效忠陛下的诚意，而不是在替临渊王府试探朝臣的底细？”

????“张大人这话当然很有道理。”吕梓安以手把玩了一阵茶杯，笑了两声，“那我就先问一句，尽管我大乾忠臣无数，但陛下年少，王府势大，人心必然浮动。临渊府一旦动了二心，真正会为了陛下不顾一切的人，只有太后娘娘和张大人您，对吧？”

????张齿并不明白他这句问话到底是何含义，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几分不安，没有立即回答。

????吕梓安放下茶杯，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一个半尺来长的木盒，一言不发地放在桌上，推向张齿。

????张齿神情疑惑地打开了盒盖，内里只有一份白巾手书和一封黄绢卷轴。他先取出手书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脸色越是苍白，以至于打开黄绢诏书只匆匆一眼，手指便已开始颤抖，好容易才闭目稳住了自己，问道：“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

????“当然是鸠鹤拔死的那一天。”吕梓安淡淡一笑，“临安城那场疫灾，可谓尸骨如山。我若是对娘娘和大人真有恶意，只需当时就把这两件东西面呈给先帝，想想看结果会是怎样？”

????张齿脸上全无血色，呼吸短促紊乱。

????“太后娘娘和张大人一旦被扳倒了，就算陛下仍然能顺利登基，他此刻握在老王爷的手中，那绝对是半点挣扎余地都没有。”吕梓安挑眉看向张齿，“请问大人，如果我一心在为临渊王府效力，当时手里这样好的一个机会，难道会不交给他们而平白放弃吗？”

????张齿垂下了眼帘，微咬牙根，“既然你声称对娘娘和我心怀好意，那为什么还要把这个东西……精心留存如此之久？”

????吕梓安呵呵笑了几声，道：“因为这‘诚心’二字，从嘴里说出来总是轻飘飘的，没点儿实在的东西，谁信呢。”他倾身向前，认真地看向张齿的眼睛，“大人您信吗？”

在吕梓安登门拜访之前，他带人先去到红枫阁见过周立冬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说辞，此番诛心之论也早在周立冬的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