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制造流言

杨袭古气得面色雪白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甩衣袖，大步走出。方才帐内的这场冲突动静不小，侍立于门外的两位侍从将军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眼尾一瞥见杨袭古的身影出现，赶紧挺腰肃立，纹丝不动。

????边塞风高，吹拂于人面上虽觉轻微，却能将耸入半空的大旗鼓动得猎猎作响。杨袭古走到帐前空地上停了步，仰头望着风中翻卷的军旗。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辰，他终于压稳了自己的气息，直起腰脊，转身又走了回去。奉命送客的两名副将虽是北海王心腹，但也不敢直接拦他的道，只得有些无措地跟在后面。

????帐帘重新掀起，又再次落下。端坐帅位的北海王对于他的回返并不算太过惊讶，冷冷地挑高了双眉，依然面似寒铁。

????“看在年轻时你我也曾并肩携手的分上，请王爷再多些耐心，听我说完最后的话。”

????北海王默然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若真是不嫌烦，那就说吧。”

????“为将者都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须太过挂怀。如若此战未能功成，还请王爷务必放开心胸，切莫因为出征前曾发下豪语，就破釜沉舟不愿回头。我杨袭古对天起誓，只要王爷把儿郎们带回来，即便败了，我也绝不会落井下石，多说一句逆耳之言。”

????这是他在极度失望之下能做到的最后努力，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微红的眼底隐隐还有一层薄泪泛起。但是对于战意正盛的北海王而言，他不仅没有感受到杨袭古想要极力展现的妥协和退让，反而从中品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

????“本王还未出征就提‘败’字，杨大人能不能盼着点好的？”

????第二次离开皇属帅帐的杨袭古眸色冰冷，面容灰败。立于帘门外的周瑜眼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的感觉不知为何竟有些复杂。

????此时日影已斜，将近申时，再有不到两刻钟周边亲卫便会换班。好在杨袭古已走，仪从将军无须继续执礼，周瑜寻了个机会转到帅帐后，将岗哨的注意力大略引开了一下，相助周立秋脱身而出。

????按照原来的计划，除了武平以外的所有人都已准备撤离，早就集结整齐。正好杨袭古的车驾刚刚离开不久，周瑜便借口说王爷差遣他去追赶杨大人传句话，辕门守卫哪敢耽搁，连出营名册都来不及让他填写，便打开了辕门木栅。

????小队人马行动快捷，一路扬鞭飞奔，不多时便离开了磐城官道，专拣人迹僻静之处，一口气翻过两道野岭，身后始终未有追兵的动静，可见已经暂时躲过了危机。

????狂奔近百里又是蜿蜒的山路，再好的骏马也难以久撑，周瑜挑了个背风的小坡，下令稍歇打尖，让部属们将坐骑牵去饲喂，示意周立秋随自己走到旁边的一棵树下。

????“从我带来的舆图上看，过了前面那片林子，走不了多远就有条大路。你要南下赶往莫山，我得向东回返故国，恐怕到此便不能再同行了。”

????周立秋也料到他是要说这个，微笑着点头，“我这次在泯国收获如此之丰，全靠有你相助。这个人情我一定记着，随便你什么时候来拿。”

????“你欠我的人情可还不止目前这点呢。等我们分开之后，我会在沿途故意露些行迹，把北海王的注意力引到东边去，让他不至于怀疑军情已泄，这个功劳也不要忘了。”

????周立秋不禁翻了他一眼，“好，一个也不忘。”

????周瑜笑了一阵后，神色慢慢收得正经了些，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好友，“你还记得今早我问了你，你却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吗？”

????“嗯，当然记得。”

????“你现在不用回答了。”周瑜的眼眸亮如星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一定能赢。”

????时近黄昏，他身后一轮红日正缓缓落下，半入峰岭，如同一个光芒四射的黄金圆盘，被斜斜的山脊线条切走了一角。

????周立秋突然眯起了眼睛，凝望着落日霞光，视线渐渐定住。

????“你又怎么了？”

????“我想起……那日在磐城看到有佛寺的时候，我的亲将周岗很是惊讶，说他以为泯人粗率好战，不会信神呢……”

????周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起这个，皱了皱眉，“都是世间众生，乾人泯人楚人又能有多大区别，你打小聪明通透，不至于疑惑这一点吧？”

????周立秋颊边笑意渐深，眸中亮光闪动，“你这句话说得真是太对了，都是活在这世上的凡人，有谁敢不敬畏天道呢？”

????以前相聚时，自己这位朋友但凡想到了什么特别奇妙的主意，脸上便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周瑜对此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打算继续追问。

????乾泯之战关系重大，无论立秋想到了什么奇谋，都算得上是军情机密。身为一个楚人，周瑜不应该知道，而身为一个朋友，他更懂得自己应有的分寸。

????夕阳沉落，余晖短暂。食过草水的坐骑重新被牵了过来，两位故友在山坡下紧紧拥抱道别。

????周立秋有许多心事未曾告诉他，周瑜也有许多秘密不能言说，两个人都能看出对方的保留，同时无奈于自己也必须保留。旧时的情谊依然在心底，但无话不谈的少年时光终究已是过去。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国度、不同的选择，他们必须接受这样的变化，重新磨合彼此的友情。

????与周瑜一行分别之后，周立秋独自一人连夜赶路，除了让坐骑有必要的休息和进食外再无停留，终于在次日下午赶到了事先约定好的白家驿站。

????虽然名为驿站，但因为偏离了后修的官道，此地早就破败成一所野外的荒居，无人经营也无人照管，只是保留了地名而已。

????先期赶到的赤那等人收拾出几个可以暂歇的房间，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总算在看到主将的身影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周立秋这一整天赶路时头脑并没有闲着，昨日夕阳下的灵光乍现此刻已经变成了完备的计划，必须立即加以安排。

????“周岗，你把那件白色中衣裁开，裁出这么大小的布料，三块就够了。赤那，你去搬一个比较平整的桌子过来。”吩咐完两名副将，他的视线稍稍转向房间一隅，长睫微垂拿出了一套精巧的文房用具。

????半个时辰后，周立秋提笔收尾，完成了预想好的三幅图画，示意众人尤其是曾凡铠过来细看。

????第一幅画中，北海王披甲执枪，脚下踩着无数白骨。

????第二幅画中，踏云而来的天神伸手一指，大地开始塌陷。

????第三幅画中，北海王跪地，对着无数落入裂缝中的士卒哭泣。

????周立秋环视众人，语调中充满自信，“从我探查到的泯军战备来看，这个天时正好。既然北海王敢于全军南下，踏入我大乾境内，那么我临渊将士，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回去。”

????在场的众人里，做了多年谍探的曾凡铠心思最为灵敏，眼珠微动，大约猜到了几分，“将军是打算利用这个天灾，给北海王设局吗？”

????“没错。”周立秋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我们明天分开之后，你立即召集在泯国境内的所有人手，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北海王残暴好战，天道不容，上苍为示警诫之意，将现大地塌陷之异象，以为先兆。天象若降，如还不诚心跪祷悔改，上天必会降罚于泯国。明白了吗？”

????曾凡铠重新细看了那三幅帛画，心情有些激动，“明白了。配上这些图画，即便不识字的人，也能知道个大概。”

????“记住，你必须做到流言四起，查不出源头。重点放在蓟都和磐城这两个地方。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在北海王的心里和整个泯军营中，埋下这颗不安的种子。”

????“这个没问题，正是我等谍探所能，请将军放心！”

????赤那这时方才明白了一些，忙问道：“三公子，万一你散布的流言效果太好，北海王迫于压力，真的被吓退了怎么办？”

????“兵凶之事到底不祥，临渊不是好战之军。他若真能就此收住，倒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周立秋淡淡地笑了一下，眸中透出幽沉的冷光，“我已经看过了北海王主营的战备，他攻击我大乾之心已定，是绝对不会因为几句流言而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