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临行锦囊

周立秋心头一颤，在父王面前都能强自忍住的泪水突然涌了上来，一时间夺眶而出，竟然完全无法止住。

????在赵凌雪面前的这一场痛哭，让周立秋郁沉的心绪略微舒展了少许。机灵的小厮一直静悄悄地坐在廊下，听到里面平静下来，这才打来山泉水端进去，让他清洗一路风尘。

????

????旧事如同蛛丝，缠粘不绝，纵然屡屡清理，也难阻它随着时光流逝，重新结满心头。立冬的视线看向茶室中那面折扇屏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时廊下传来了既熟悉又略有变化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靠近了阁门边卷起的竹帘。那一年跳脱飞扬、风风火火下山去的周立秋，归来已是眉宇沉沉的青年。曾经满溢在他脸上的少年意气，似乎已经消磨殆尽，若没有世间最敏锐的眼睛，只怕难以清晰地看见他此刻肌肤之下，蕴藏待发的能量。

????“听说，你已经领了临渊军令？”龙凡示意他不必行礼，指了指对面的坐垫。

????周立秋在台案边坐下，欠了欠身，“是。我接掌军令一事，父王已经提前传报各营。”

????“红尘浩大，人人心中欲念不同，看重的东西也不同。你虽然自认是在尽职尽责，可看在他人眼里，却未必是这样。”

????“立秋明白，京城的安静从来都只是表象。人心诡谲，暗箭难防，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些人的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龙凡微微眯了眯眼睛，“千古亦是一瞬，万象皆为虚妄。你父亲已是戎马一生，到了这个位置，不可能不引发防备和猜疑，既然无心争斗，为何不就此放下呢？”

????周立秋凝神细思了片刻，慢慢答道：“观天下，知古今，自可跳出红尘。可世间芸芸众生岂能人人如此？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纵然千古万象，也比不上三餐温饱，家国平安。长辈曾经教导，临渊之责在于他们，而并非只在朝廷，只在京城。”

????“但你以前不是总说要做江湖人，想随心随性，逍遥一生吗？”

????“立秋能得衣食无忧自在逍遥，是因为生于王府，有父兄护持，不能当成是理所应当。”

????数番应答之后，龙凡终于不再追问，面上表情甚是模糊，也不知他心中是悲是喜。默然静听的莫染此时方才倾身向前，将一杯热茶推向了周立秋，微微笑道：“听你这么正经地说话都不习惯了，喝茶吧。”

????这趟渊州之行对于周立秋而言，算是疲累旅途中一次难得的休憩。他带着小侄儿在山间学步，与龙凡和莫染对坐饮茶，与小妹一起漫步在蔺阳老街，试图追寻爷爷的足迹。然而这种完全屏蔽外界的宁静终究不能取代繁杂的红尘现实，两天之后，他不得不打点好自己的心情，拜别亲人朋友，准备继续北上。

????赵凌雪抱着麟儿同立冬一起，一直把立秋送到下山的盘道口边，担忧地问道：“立秋，父王真的不想叫我带着孩子回京城吗？”

????“说实话，我只要想到父王这个年纪，孤身一人在临安，膝下没有一个晚辈孝敬，心里也是百般放不下。”周立秋将麟儿从她怀里抱了过去，摸着他的小脸，“但他老人家既然明令你留在蔺阳，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大嫂还是听从的好。”

????这时枫林小道的另一边有轻微的足音响起，听上去似乎只有一人，但最后现身而出的却是石珀威和莫染两个人。

????“莫先生这个身法，倒真是能做到踏雪无痕了。”周凌雪赞了一句，又问立秋，“你们两个修习的都是同一套心法，怎么最后的路数却完全不一样了？”

????周立秋挑了挑眉，“确实不大一样，简单地说就是打架他打不过我，逃跑我跑不过他。”

????石珀威横了他一眼，侧身让莫染走到前面来，叔嫂二人这才看见他的小手中托着一个木盘，盘内端端正正摆了个刺绣的小锦囊，以线带扎紧封口。

????周立秋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给我的？”

????“是。此乃临别赠礼，说是对你北境安防，略有助益。”莫染见周立秋一拿到锦囊就想要解开，急忙伸手按住，“不行，按照吩咐，等你到了凉州营中，方许打开。”

????“这么些年不见，他老人家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周立秋捏了捏手中锦囊，失笑道，“做起事来，还是这么神神道道的。”

????赵凌雪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调侃，一时忍俊不禁，喷笑后又觉得不敬，急忙抿了唇角忍住。

????“你啊……”莫染再次翻了周立秋一眼，但自己其实也不大撑得住，最终还是和石珀威一起笑了起来。

同为六月盛夏，凉州城虽然白昼里也是高温，但却不似临安那般日夜潮热，一到晚间便会舒爽许多。吕梓安到北境后和众将相处得还算不错，可在大家的眼里，他到底仍是京中贵胄，多少都需要特别的照顾，所以姚广孝在分派例行军务时，便把日落后体感最为舒适的那一趟城楼巡查交给了他。

????凉州是南线最大的一座边城，即便只是四方城门大略走上一趟也要一个多时辰，每日巡察完后天色便已全黑，楼堡各处燃起火把照明。

????临渊军令加急传来的第二天，吕梓安完成了自己的例行巡查，并没有立即回去休息，而是来到最为僻静的一处边楼，将随身的四名亲兵遣退至楼下，独自一人拾级而上，行至顶台暗处，静静地看着远方。

????不多时，一阵古怪的劲风袭来，近旁的火把焰头猛烈摇晃起来，漆黑如墨的暗影深处缓缓现出修长的人形轮廓，飘然靠近，踏步无尘。

????吕梓安的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有些粗重，反射性地四处看了看。

????“你不就是想要独处才到这儿来的吗，还怕什么呢？”周立冬用眼尾扫了扫城楼下方，“下面守着的那几个人，是你的心腹吧？”

????吕梓安努力让自己音调平稳，“是。我在边境打拼了一年多，怎么也能收到几个忠心于我的部下。”

????周立冬冷哼了一声，“不过是有数人跟从，梓安就已经很满足了吗？”?

????“有些人命好，生来有父兄拼死给他铺路。”吕梓安顺从的如同绵羊般，沉声说道，“像我这样只能自己照看自己的人，哪里还有偷懒的余地。”

????“说句实话，你真的觉得我三哥仅仅只是命好？”周立冬转身走到女墙边，冷冷地哼了一声，“到边城军营之中历练，是一个很不错的决定，但自古名将，除了要有时运以外，天赋也是少不了的。难道一年多的时间还不够你看清楚……自己和我三哥之间的差距吗？”

????这句话端端正正扎进了吕梓安的心中，他无力反驳，双肩已经垮下，“小姐说得不错，我确实没有周立秋那样的天赋。也许上天早就注定……我生来只能做一个普通人，这些年所谓的不甘平庸，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不不，这不是我的意思。”周立冬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你比我三哥强的地方多着呢，何必总拿自己的短处去比人家的所长？北境能给你的东西，这一年多你已经拿到手了。但是边城军营绝对没有你想要的前程，还是找个机会，回京城去吧。”

????吕梓安回视她良久，眸中起了狐疑之色，“小姐劝我回京，是真的关心我的前程，还是在临安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

????周立冬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一连冷笑了数声，“你当年就问过我打算如何得利，还记得我怎么回答的吗？”

????吕梓安不由咬紧了牙根，“你说我没有资格。”

????“你现在依然没有。”周立冬语调如冰，毫不容情，“只不过比起当初，你总算是略有实力可以起步了。现在的临安，遍地都是机会，莫非你还真的打算就这么一直窝在边城？”

????“我迟早要回京城，但不能这么无声无息地回去。”吕梓安摇了摇头，神色笃定，“周立秋临走时说，北境的动静不正常。你也说过他是天生的奇才，既然有此预判，肯定不会出错。京城里关心临渊军动向的人可是不少，边关的波澜越大，我的机会便越多。在没有看清真正的事态之前，我暂时不会走。”

????这番回答稍微超出了周立冬的事先预料，但她却没有生气，反倒微微笑了笑，“你现在的心思远比以前缜密，又能坚持自己的主意，这很好。希望下次相会的时候，你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当面问我……到底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