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结难解

庭院中夏日蝉鸣噪噪，发烫的午后光线将一阵阵的暑气送进室内。但在此刻周立秋的感觉中，父王鬓边的苍苍白发却犹如冰寒的积雪，冷冷地压向他的胸口，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再坚强一些，再振作一些。

????“孩儿定当竭尽全力，以不负父兄所托。”

????周元忠欣慰地点了点头，将沉甸甸的铁牌交到了他的手中，郑重叮嘱，“立秋，你以此牌号令儿郎，纵然刀山火海，临渊子弟也必会追随。但同时你也不能忘记，身为掌令之人，权高必然责重。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无愧于自己肩上的重担，无愧于边境将士和大乾百姓对我临渊府的信任。”

????“父王教诲，孩儿谨记。”收指握紧令牌，年轻的龙虎将军努力将快要涌上的泪水尽数忍了回去，额头重重地叩在了青石地面上，锵然有声。

????周立秋接下临渊军令，离开临安的第二天，雷雨大作，连绵数日。周元忠因暑气犯了胃疾，告病未朝。内阁派员登门问疾的同时，将新建羽林的提案副本夹放在其他例行文书中间送到了临渊府，两日后派人取回，上面只批了一个“阅”字，等同于这位老王无奈之下的默许。

????张齿其实一个月前就已开始在筹办这件事，现在迈过了最难的一道关口，速度更是推进得飞快，不过七八日，详细建制方案的副本便再次摆上了临渊王的案头。

????庞仲傅托着药盘进屋的时候，周元忠正将刚刚看完的文本丢回桌上，满面忧思。

????“老王爷不是听了三公子的劝说，打算把这件事拿给陛下练手了吗？由他们去吧，养病要紧，何必这么放不下！”庞仲傅一面将药碗递上，一面劝道。

????周元忠大口大口地吞下药汁，放下碗缓了口气，方道：“我临渊府从来没有想过要掌控京都任何一支兵力，其实旧营新营，于我而言有何差别？关键在于羽林营守的是京城门户，绝不应该被人如此利用。”

????庞仲傅拿起折本翻了翻，怔怔问道：“陛下最后允准的建制方案有什么不妥吗？”

????“建营、分编、操训不过都是些细节，兵部熟手多，怎么都能安排个八九不离十，确实是不用我插手。”周元忠眸色幽深，语气甚是无奈，“可你明白的，皇家羽林只奉圣命，说起来不过一句话，却又远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那是靠数代恩养、子弟传承刻进心里的一个‘忠’字。如今根植于此的老军户被迁走了大半，新募的兵力再怎么操训，短时间之内怎么可能做到心中只有陛下？”

????庞仲傅也是从军多年的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是啊，新军最难把握，也最易被人左右。临时转调和乍入军籍的普通兵力，即便名为皇家羽林，又和一般的屯田兵有何区别？层层将官能认到大统领就不错了，陛下于他们而言……实在太过虚渺。”

????周元忠转头看向庭院中的满树绿荫，默然发了许久的呆，最后叹了口气，喃喃道：“帝都金阶之上的有些人，论起聪明来谁也比不上，可他们哪里懂得治军的道理……”

????临渊老王的这份忧虑深藏于心，张齿此刻当然感受不到。当下正是他心头最为舒展的时候，多日烦忧一扫而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在咸安宫陪太后散步时，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纹。

????“咱们费了这么多心思，终于裁撤掉卫山、屏山两营，新立了玉诏羽林。青儿的性情固然有些桀骜不驯，但他掌管禁军，宫城也还是可以放心的。这样内外盘算下来，虽不敢说就此高枕无忧，可在陛下彻底掌控朝堂之前，京城的局面总算可以暂时安稳。”

????太后随着他笑了一下，又立即追问：“那北境的周立秋商州的周立夏呢？听说他们兄弟二人现在可不仅仅是三品龙虎将军和商州营主将，周立秋还已经是临渊军的掌令人了。难道不该特意防备吗？”

????“老王爷身边就这一个儿子，军令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张齿对周立秋的印象依然是个心性急躁的年轻人，言谈之间并不太在意，“比起临渊世子生前，这位三公子的威望差了太多，北境又无大战，想横空而出积攒名望哪有那么简单？暂且不用在意他。”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多亏兄长替陛下百般筹谋，能够安稳下来就好。”

????从临安到凉州，虽然不直接路过渊州，但也只需略绕半日路途，并不误事。周立秋将随行亲卫都留在了驿站，自己独自一人入蔺阳城，直奔蔺阳城内的周府后殿。

????蔺阳守将在最静逸的南市给赵凌雪专门划出了一处宽敞居所，照顾得十分妥当。她得了立秋入城的消息后，立即抱上麟儿，来到厅前迎候。

????自那日离京送别，周立秋这是第一次重新见到大嫂，心里百味杂陈，明明压着无数句话，却又吐不出片言只语，最后只能默默地行了礼，将小侄儿接过来搂进怀中。

????周麟已经满了周岁，养得白胖可爱，毫不认生，被素未谋面的三叔抱着使劲亲吻小脸也不哭闹，只是咿咿呀呀地叫着，用肉手拍着他微冒胡茬的脸颊。

赵凌雪微笑着坐在一边，见周立秋在逗弄麟儿的同时向室外看了几眼，心中明白，主动解释道：“立冬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日早出晚归，晚饭时候估计就能见到了。”

周立秋也不会出声，只是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赵凌雪担心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弟，轻声问道，“立秋，你还好吗？”

????周立秋张了张嘴本想立即回答，语音却又堵在喉间，好半天后，才摇了摇头。

????赵凌雪的眼圈也不由一红，“是啊，我跟你一样也不太好。夜夜入睡，总是会梦见他。”

????“以前有大哥在，我习惯了依靠他……”周立秋捏着麟儿软乎乎的小手，艰难地开了口，“他走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担心。怕边境不安，怕父王年迈，怕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辜负了他的期待……”

????“我虽不聪慧，但却自认是最了解你大哥的人。”赵凌雪稍稍挺直了腰身，语调肃然，“所以我想替他说一句话。”

????周立秋微微一怔，忙把麟儿放在腿边，端正了坐姿，“大嫂请讲。”

????“你大哥拼上性命也要救你，只是因为你们兄弟情深，他真心想要让你活下去，而绝不是……绝不是希望你就此变成他，变成第二个周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