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春在临出京前,曾经叮嘱过所有人不要多嘴。当时虽未开口反对,却一直认为立秋身为当事人,有权利知道全部的真相,也迟早会知道全部的真相,所以早就暗暗做好了决定,任何时候只要他想知道,就能得到毫无隐瞒的答案。
????“请三公子先坐下,等我拿一件东西。”年轻的大夫扶着案桌立起身,走向位于茶室一隅的书架边,拿下了一个蓝帕扎起的小包裹,带回桌边,轻轻解开外层的帕巾,露出内里一个合掌可握的檀木小盒。
????周立秋的一只手扶住桌沿,突然间从心底深处战栗起来。
????石珀威全无询问,仿佛天然就知道他的来意,这不仅没能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促发了他胸口的剧烈绞动,喉间犹如被人钳住般吸不上气,几乎忍不住想要夺门而出。
????“世间唯一能给你疗毒的解药,就是装在这个盒子里……由世子亲自从鸠鹤拔那里取来的……”
????尽管已经下定决心做了准备,可一旦真正开口,字字句句依然无比艰难。石珀威让视线越过周立秋的肩头投向远处,强迫自己加快语速,不添任何修辞,更不去察看他的反应,一心只想要尽快说完,结束掉彼此的这场煎熬。
????他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叙述整个事件,有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周立秋完全感觉不出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石珀威的声音早已停了下来,室内一片沉沉宁寂。
????小小的木盒摆在眼前,玄色清漆上凝着暗红的血渍。他仿佛可以看见兄长的手穿过凌厉的刀锋毫不犹豫地向前,滴滴鲜血渗入木纹,曾经那般殷红,那般温热。
????僵硬空白的表情之下,这个几乎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年轻人开始从内心慢慢崩塌,连悲伤和疼痛都好像已经离他而去,此刻在胸腔中来回冲撞的,竟然是一股莫名的怒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以为你、你懂我的……”
????石珀威不是旁人,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知己,即便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不明白,至少他会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宁肯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千年,也不愿吸吮着兄长的生命行走在世间。
????“大哥可以活下来的,只要你坚持和龙大夫一样……也许他就会迟疑,就不敢冒险……”周立秋的视线紧紧盯在他的脸上,绝望地追问,“你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
????石珀威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完全无意开口为自己辩解。他恍恍惚惚地回想起了那个夜晚,周立春坐在弟弟妹妹的床榻中间,抚着他们松散凌乱的发髻,无声地对二人说:“对不起……”
????无可奈何也好,天意弄人也罢,至少在这件事情里周立春做了他的选择,赵凌雪做了她的决定,石珀威也听从了自己的心意。唯有立秋兄妹……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机会,只能被动地承受结果,承受足以压垮他们一生的重负。
????周立秋用颤抖的手抓起桌上的木盒揣进怀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踩着虚浮的步子走向门外。石珀威奔流满面的泪水,庭院中龙耀的劝慰,还有乔申屠跟随一路的护送,他统统都已经看不到也听不见,仿佛一片空白麻木之后的下一个瞬间,他就已经形单影只地站在了临渊府东院的中庭,茫然地注视着夜空,不知今夕何夕。
????从回返京城的第一天起,周元忠为免儿媳睹物思人,已命她迁居南厢,除了日常看诊外,还安排了两名熟知孕产之事的娘子随侍。赵凌雪自己也是战战兢兢百般小心,生怕腹中血肉有什么闪失,对不起她离世的夫君。大夫说忧思伤身,不利胎象,她就日日夜夜地忍着,不敢落泪更不敢痛哭,越是这般如履薄冰,越是日渐消瘦苍白。
????周立秋穿过朝南的侧门,止住院中侍女的通报,在檐廊的暗影下向室内看去。
????他的大嫂坐在离窗边不远的桌台前,正艰难而又努力地喝着一碗补汤。她大约仍然觉得反胃,总是喝上两口便停下来缓缓,偶尔还会用手帕捂住嘴,将眼中涌上的泪水强行逼回。
????周立秋再也看不下去,几乎是仓皇地逃回了自己院中,跳上庭前古树高高的枝丫,将自己埋身于枝影之间。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半夜时分落下,他一动不动地任由潮冷的水滴打在身上,直到透体肌肤寒凉,直到血液凝结成冰,才不得不绝望地承认,那个总是能找到他、安慰他、将他接回家去的人,这次已经不会再来。
????次日正午,周立秋用冷水浸洗过红肿的双眼,重新换了一套孝服,来到父王的主屋堂前。
????庭院清寂,室内并无父亲的身影,只有值守的侍从肃立阶前。周立秋大略思忖了一下,径直转身走向祭院。祠堂的漆黑木门果然开着半扇,青布黑幔之下,周元忠腰身微偻地站在香案前,正静静凝视龛位中新增的那方小小木牌,不知已经这样站了多久。
????侍立在门边的亲卫没有出声通报,周立秋也没有开口惊扰。他只是在父亲身后默默地跪了下来,视线凝在青砖地面上,依然不能直视上方兄长的灵位,不多时,周立冬也走了进来,同兄长并肩跪下。
????良久之后,周元忠长长叹了口气,并未回头,“为父已经决定让你大嫂回蔺阳老家休养,定了日子之后,立冬和大嫂同去,立秋也出城送个行。”
????“是。”周立秋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但也并不意外,低低应了一声,“孩儿有一件事……想要禀告父王。”
????周元忠雪白的眉须颤动了一下,似乎知道他将要说什么,“好,你说吧。”
????“孩儿打算离开京城,到北境军中去。”
????周元忠静默了片刻,徐徐回身,“你都想好了?”
????周立秋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算是想好了,他只是本能地找到一件自己应该做、也可以做到的事情,用以逃避眼前无法消减和承受的痛苦。
????“是。孩儿觉得……大哥一直挑在肩头的重担,也是时候由我来背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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