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一十章 战争阴影

庞仲傅帮忙将需要用到的药材备好后，低头退出了室内。他做不到像龙大夫那样决绝离去，但也没有勇气如石珀威这般，亲自陪着周立春走到最后。对于医者而言，眼前的一切早已脱离了是非对错，无从分辨和评判，唯一能够被真切感受到的，就只有心底的茫然与无力。

????站在阶下的赵凌雪回过头，轻声问道：“准备开始了吗？”

????饶是庞仲傅被这一问，也觉得喉间如被哽住，只能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因为周立春的关系，赵凌雪不敢进屋，她害怕自己冲动做下错事，只能在石阶上缓缓坐了下来。秋风阴郁，青石寒凉，草丛间螽蛩喓喓，她侧头极为专注地倾听这时起时息的鸣叫声，强迫自己把头脑全部放空，不去想更漏影移之间，是什么在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

????院门被猛然撞开，张青步履凌乱地冲了进来，语音中满是怒火，“小雪！你怎么能由着他这样？！他不可以就这样抛下……”

????眼见赵凌雪没有反应，他按捺不住胸中的焦急，跺了跺脚，想要绕过她直接冲进去。

????一道剑光划破廊下灯影，劲风扑面，透肤而寒。

????张青足点青砖，连闪数步方才避开，被重新逼回到院中。

????随身佩剑执于手中，赵凌雪飞扬的裙角缓缓落下，眼角噙着泪滴，“鸳盟缔结，便当夫妇同心。师兄，早在我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算冲进去了，也劝不住他……”

????“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你……你……”张青咬紧牙根，一时心痛如绞，索性不再说下去，跃身再起。

????自入临渊门下，一同学艺，一同长大，从没想过居然会有这样一天，会真的向她动手，会急着要将她打败，将她推开。小雪知道她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最为关切的自己又何尝不知？所以才要强迫，所以才要阻止，放任和顺从只会导致现在的结果，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这个傻姑娘她就是不明白……

????紧闭的房门无声地滑开，室内灯光倾泻而出。

????拳风剑影戛然而止，赵凌雪抛开手中长剑，扑到了周立春的身边。

????除了唇色略显浅淡外，缓缓迈步而出的周立春一如往常般淡定温雅，转头看向张青的时候，颊边竟然还能抿出一丝微笑，“青哥也来了？正好，有件事情……还必须得要拜托你呢。”

????充盈于胸的怒意变为寒硬的铁球在心头坠下，千万句想要质问想要责备的话语堵在喉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张青怔怔地瞪了他半晌，最终也只能无力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王府书院内外两进的灯光在深夜被齐齐点亮，周立春打开书房供案上方的暗格，将盛放先帝御令的乌木长匣拿了出来，连同下午写好的一封厚厚的折本，一起交到了张青的手中。

????“你是想要……”张青迷惑地怔了怔，忙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调动屏山营的事情，陛下他已经……”

????“陛下肯定会加以恩宽回护，这个我早就明白。”周立春淡淡笑了一下，“可是你也懂的，这道先帝御令既然用过了，便不能继续放在临渊府中。我想请大统领先代为保管，等到……等到将来战事终了，你再找个合适机会代我当面呈递到陛下手中……不知可否？”

????战事终了，代为呈递……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字字如同尖刀。荀张青咬牙稳住自己，伸手将木盒和折本接了过来，不敢开口说话，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只匆匆点了点头，便垂眸转身离去。

????墙外三更鼓响，听上去模糊而又遥远。赵凌雪关上半开的窗扇，回身到桌案前开始研墨。

????明日便要上朝请旨出征，这已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夫妇两人谁也没有劝说对方回去休息，仿佛早已达成默契，绝不浪费能在一起相守的每时每刻。

????周立春展开起草奏本的纸笺，每写完一页，他便会停歇片刻，抬手抚一抚爱妻的面庞。

????外间更漏滴滴将尽，天边已是破晓微白。侍女们按时送来了世子冠服，赵凌雪亲手为夫君穿戴，一件一件，如同往日，如同寻常。

????消失了整夜的赤那终于出现在门边，用沙哑的嗓音禀报车驾已经齐备。周立春没有多加询问，也没有看向他红肿的双眼，只在踩凳上车时，轻轻握了握他伸来搀扶的手臂。

????对于绝大多数朝臣来说，临渊王府昨夜发生了什么，将要经历什么，全都在他们的认知之外。疫灾刚刚过去，劫后余生的喜气犹在，接下来最为紧要的政务，似乎也只是追责、嘉奖和祭祀。

????谁也不知道大乾南境的风云突变，谁也没想过还有更深的危局接踵而来，临渊世子请旨出征的简奏递上之后，朝阳殿中一片惊寂，就连宣帝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久久未能翻开手中的折本。

????“世子方才说……南楚暗开阴山山口，必会引发南境危局，”张齿呆愣了片刻，上前一步小心地问道，“可究竟危急到了哪一步，我等还不是特别明白，能否请世子再解释得详透一些？”

????周立春的视线静静扫过站在周边的重臣们，缓缓点了点头，“不知各位大人，可曾记得天泉之变时，李丕逆贼攻破京城？”

????此言一出，殿上不少朝臣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面现惊惶，兵部尚书晋勋甚至顾不得御前礼仪，失声叫了起来：“世子真的认为……竟有人能重现天泉之变时，攻陷临安的一役？”

?????“幸而异国之间联盟，本就是利益为先，各有私心。朝廷使臣前往和谈，于敌军帐中辩战群臣，舌利如刀，最终挑得泯梁不和，结盟之势分崩离析，这才给了我大乾将士反击之机，最终将其各个击破，逼迫他们退出了国境。只不过危局虽得平息，战火终是无情，战争之下的那一片焦土，足足花了十载光阴，方能稍得平复。”

????周立春语调温和，讲述的也是快百年之前的战例，但当时刀悬在颈般的惊心与动魄，即便是今日听来，也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那若按世子所言，阴山山口上个月就被放开了，那岂不是说我南境防线，已经……已经……”张齿飞快地瞟了宣帝一眼，没敢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