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时 第一章 三娘

我不知

是时光承载了什么

还是空间存在了什么

我看过去

空荡荡的枝头

没有生动的颜色

我失去了

拥有的时候不知道存在

失去了仿佛很重的东西

冥冥

他不在风里

不在香里

入梦频

不知不觉间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一阵阵秋雨缓缓的下，身上的单衣在这样湿冷的天气里更觉凄凉。三娘坐在临窗榻上，透过已经灰暗的窗纱，神情木然的看着院内的坑坑洼洼，到处可见水洼内淹滞着枯黄的叶子。一株柿子树光秃秃的立在院子中，低处的柿子早被彩莲收起来了，剩下几只高高挂着的早已经成熟，红彤彤的衬着十分冷清。

三娘身上的衣裳还是刚嫁过来时候压箱底的，如今洗的发白，就连上面绣的玉兰花都断线了模糊不清。她将头靠在窗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株柿子树，不一会儿好似支撑不住眯了眯眼，眼窝凹陷，眼下淤黑，明显睡眠不足，精神不济。

当年桐乡蔡家的嫡女，姿色艳丽，顾盼生辉。只是如今重病缠身抑郁寡欢，早生白发，人也越来越衰老枯黄，已经看不出当年的荣光风采了。

彩莲端了碗药走进来，看到三娘似睡非睡的靠着窗，她走过去低声道：“夫人可是累了要睡了，您身体弱，得好好养着。奴婢替您关了这扇窗户吧？”

“夫人？”彩莲见她没有出声，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她也抬头看窗。窗外孤零零的一株柿子树，总归没什么好看的，三夫人却每天看得这么认真。彩莲突然心中有所感，那株柿子树是大少爷亲手所植。她默默的扶着夫人躺好，盖好被子两边压实，又拿来两个枕头垫在头下。“夫人，药凉好了，趁着温热先喝了吧。”

三娘皱起眉头摇了摇头，懒得开口说话，她失望地望着窗户，这个冬天恐怕她熬不过去了。彩莲见况鼻头一酸：“夫人可是盼着大少爷。。。千万莫想了，大少爷他陪着老爷在前厅待客呢。”三娘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名义上是他的母亲，这话休得再提。。。而且，我也没有等他。”

彩莲说话向来不知轻重，不如锦兰思虑周全。但是待她却很忠心，不然在她刚刚被关进这个偏院的时候她就离开了。彩莲低下头，有些哽咽：“是，夫人，您好歹喝几口药再歇息。”她端起药碗一勺勺少少的喂，喝了几口实在苦不难当，又没有那些蜜饯甜点去去苦涩，三娘撇开了头。无奈之下彩莲拿起绣帕擦了擦，转身端着药碗出去了。

门帘放下来，屋里樟木香在这下雨天越发深重，合着这股药味，令人沉重的透不过气来。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没有适应过没有花香的屋子，她最喜欢各种花露香味。少女明媚动人，暗香浮动撩人，她自然觉得那人会喜欢她。痴想了这么多年，苦苦追求，终是郁郁不得，到如今又是重病缠身。。。

三娘几不可闻轻叹一声，抬头望着塌边竖放的书架，突然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看见史宽之的情景。

那还是在她大堂哥的书房中，他一身素净的云纹白袍，挺拔清秀，静静坐在椅子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书卷，转头淡淡的看她一眼，随即垂下专注的看书，似她无物。三娘当时自视甚高，出场如众星拱月般，人人巴着围着她转，何曾见过这般好看这样冷淡对她的人。当即又羞又恼，竟然抓起他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咬了就跑。

她当时咬的很用力，没有丝毫顾忌用尽了力气，没想到在史宽之的左手上自此留下了一道浅疤。他怕引起旁人的注意难以申辩，徒惹是非，一声不吭的忍着疼，也没有及时处理。三娘只记得他微皱的眉头，眼波微动令人心疼他的脆弱易碎，还有温热有力的手。

那是她正情窦初开的年纪，因为这次的初遇而对他动心。他却对她厌烦不已，对外只道蔡家小姐骄纵跋扈不知礼节。她与他纠缠不清直拖至十九还未出嫁，他却娶了自己早定好亲的官宦女子。事已至此，她本该幡然悔悟，奈何情之所起不知所终，她始终忘不了他受伤的那道疤。后来史宽之的父亲死了原配，她违背祖母意愿，成了他父亲的续弦，只为了每天都能见到他，能缓得每日一些相思。

当初那个嚣张跋扈、却又荒唐不堪的蔡家嫡女，因愚昧显得格外可叹可笑。

她嫁过来后，每次看到史宽之与罗敏玉成双入对恩爱无比，她心里嫉妒的发狂，心痛难忍。因为她见不得他们亲密，她以婆婆的身份苛责自己的长媳，日日唆使自己的侍女轻怠她，处处作贱。罗敏玉自恃无法反抗，只越发的规矩。

直到罗敏玉被罚寒冬腊月里跪祠堂抄写佛经，竟生生导致流产，太夫人并没有因此责罚她，但是史宽之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对她与以往相比就不一样了。他会偶尔稍稍示已关怀，言语暧昧不清，她也会控制不住的动心动情。但是即使她胆大包天，受三纲五常礼节束缚少，她还是不敢真的有所言行举止出挑，她绝对不敢真的去做哪怕一点点出格的事情，何况这种事情违背了伦理纲常。况且当时的她随着长大成熟，主持中馈，见多了男子三妻四妾，流连忘返与勾档瓦肆，她心里明白，史宽之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的爱重她。

但是她又难以断绝自己的情意，对史宽之恋恋不舍。有一日冲动之下遂提笔书写婉拒史宽之，以礼相持。

这封信后来不知怎么的落到了太夫人手里，只是信的内容已经完全换了，字迹是她的，信封是她的，连信纸张的熏香都是她喜爱的茉莉花香，但是信不是她的，她百口难辩。从那个时候开始，蔡三娘被夺去了手中主事权利，被史家扔进了偏院。那时候开始老爷关着她，她的父亲不再理会她，弟弟对她极为冷漠，没有任何祖母的消息。整个蔡家嫌隙她丢了蔡家脸面，只盼她早死早解脱。

若是按照父亲姨娘的意思，就该一根白绫吊丝了，还死乞白脸的活着干什么。

后来蔡三娘生活窘迫，只有一个侍女因她病重允许照顾她，她也开始心灰意冷。在这个偏院里静静地活着，数着自己的呼吸活着，慢慢的明了了从未想到的事情，看穿了什么红尘情爱，万古枯。就这样难得清明的活着，清醒的维持着每日的生机，深刻的反思身前的错误妄为，好好的练习如何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间好好的活好。

半年之后，不知道史谁有意还是无意，无任何消息流动的偏院传来了蔡三娘的祖母逝世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给院子里疯长的青草连根拔除，难以置信的呆住，等回过神来她痛哭流涕，心如刀割。从此后失去了生机，重病加身，饮食不进，迅速消瘦苍老。

因为越发病重，药石枉然，加之她毕竟是史宅之的生母，史宽之竟然将她从潮湿的偏院放了出来，照规矩让她按史家三夫人的仪制过活。偶尔枯坐反复思量，三娘想或许是那封信中自己的婉拒是被他看到的缘故吧，偶尔自嘲或许是他对罗敏玉的爱恋已经过了热乎劲了，或许是他新纳了一名娇嫩的像一朵芙蓉花的侍妾。

莫管种种因果，史宽之还是风华正茂，年岁的增长反而显得醇厚的魅力，不复当年当初让自己心疼的破碎感，举止言谈深邃沉稳。三娘心平如镜，毫无波澜，如荒野里多年未清于你的池塘，无风无波。三娘坐着等他的侍妾请安，她看着罗敏玉，看着一旁担心自己会对他爱妾不利的史宽之，又看着侍妾，亲自给她带上了镯子。她瞥到他蹙眉之间的厌恶，笑着收回自己的手，不禁感慨万分，想当初罗敏玉也曾经那么好看过，只是如今容颜憔悴，半分颜色也不剩了。三娘对他们的一切早就没有任何情绪了，反而有点自娱自乐，有一种无法理解的解脱后的内心愉悦。

彩莲又进来了，屋子里太冷，她热了炭盆进来。三娘听到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问她：“府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彩莲说：“三少爷娶妻，是张家的嫡女，大少爷宠弟弟，排场摆的有点大，请了戏班子进府里，还请了杂耍，好不热闹。”

史宅之要娶妻了，三娘恍惚了一下。当初自己沉迷于史宽之，生下后将他交给太夫人，整日还要忙于家事，对他更加不亲近。炭盆烘的暖暖的，三娘突然觉得冷，她打从心里泛出了一股寒意。三娘慢慢的又闭上了眼睛，又能怪谁呢，又能怨谁呢，怨自己的痴心妄想，还是怨自己看不穿爱恨，怨史宽之什么，怨他无情，还是怨他心机深沉？

且睡去，了此残生，无牵无挂，无依无恋。那热闹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喝彩声渐渐的不闻于耳，昏昏沉沉的入睡到梦里，梦里终于没有了他，梦里是一滩池水，梦着渐渐的失去了知觉，无处觅踪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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