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合山,秋,八月初七。
“坐临太阴星,百祸不相侵,求谋悉成就,知交有觅寻。”
黄历上解释今日小吉。
现在天色刚明,天气看上去也不错。
奇器阁以锻造名剑得名,阁中朱家直系加上器作工匠弟子,一共有男丁三百余口,几乎每个人都练过武功,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一批久已训练,随时都可以为之卖命的死士。
任何人都不应该小视这种财力雄厚,又特别低调的武林世家。
在奇器阁中,朱老爷子的二公子,朱润龙却是其中的一个异类,他并不像其他武林世家的公子,有那么高的辨识度。
年轻时他也修长英俊,是个少年多金的风流倜傥公子哥,现在的他,只是个四五十岁的发福中年人。
他大腹便便,嘴唇很薄,手指却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说话也很随和,看起来,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不认识他的人,只以为他是某个八面莹澈的商贾富豪。
而正是这个长相似普通人商贾,一手促成了九州东南部最大铸号,与九州最盛新生势力暗香楼的联姻。
离莫合山下最近的三个小镇,也在这几日间人潮涌动。
大多都是收到消息的江湖人,都听说消散了几百年的沧溟魔宫,门中号令九州的“挚空令”被送到了奇器阁,这些人自然也想一睹为快。
而朱老爷子八十大寿,奇器阁与暗香楼联姻之事,反倒没有过多人关注,更不用提无妄剑派黄埔捭阖,千里迢迢来宛州寻子的事了。
陆守心按照纸卷上的信息,一大早就来到了屏南镇不远处的一处小茶摊上。
茶摊很小,就搭在路边,是个很小的棚子。
三颗大树下,摆着三张方桌,座椅板凳都很旧,旁边竹竿破布上,竖着一个大大的茶字,老板是一位四十多的庄稼老汉。
为什么说他是四十多的庄稼老汉,因为他生得又高又瘦,还弯腰驼背,皮肤黑得仿佛已是个老汉。
陆守心行到这里时,只有他一个人,等他落座了半天,才发现卖茶老汉正在打盹。
没办法,他用力的敲了敲桌子,老汉才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老汉虽被打扰了好梦,见来了客人,还是连忙道:“这位客官,请稍等,凉茶马上来。”
招呼完就去忙活了,不一会,就拧起一壶茶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盘干饼。
陆守心望着桌上,奇怪问道:“大叔,你这里不是卖茶吗?怎么还有饼?”
老汉咧嘴一笑,道:“你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谁一大早就来喝茶?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被人骗了钱财,还差点丢了性命,搞不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这叠饼送你的,不用给钱。”
陆守心震惊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灰衣服确实是旧了点,那也是因为他节省啊。
可这身旧衣服,加上胸口处的一个大洞,再加上一背的灰尘,难免老汉不想歪。
陆守心叹了口气,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解释,正好早上没吃饱,也不客气,拿起饼吃了起来。
老汉见他不说话,也是摇了摇头,以为他伤心人别有怀抱,自顾回到小棚,去继续寻找周公。
还没等卖茶老汉睡着。
突然远处尘土飞扬,奔来三匹骏马,骏马上有三位灰衣人,黄草鞋,灰布袜,戴着三顶宽边大草帽,帽檐都压得很低。
三人仿佛很赶时间,马鞭一抽、马刺一蹴,胯下的骏马跳蹄长嘶,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三人眨眼间奔到树边,落马栓绳,低着头,大步走进茶桌落座,脚步都很轻盈,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三个人绝对都是有身好功夫的江湖好汉。
三个人手里都提着个青布包袱,包袱有的很长,有的很短,他们提来的这三个包袱,纵然不是杀人的利器,也绝不是好玩的东西。
三个人同路而来,装束打扮都一样,却偏偏不坐在同一张桌上。
包袱提在他们的手里时,分量看似很轻,一摆到桌上,却把桌子压得“吱吱”地响。
陆守心的眼睛极亮,眼神极足,耳朵也很灵敏,因为他的眼力、耳力一向都很好使。
其中紫膛面皮的雄阔汉子,坐到了陆守心这桌,他抓着包袱的那双手,五指的指节上,布着一层很厚的老茧。
陆守心颇为无语,面前这个人,寻常人根本就看不见他的脸,而他也不想看,更不想问他为什么不和同伴坐一桌,因为他不想惹麻烦。
茶摊老汉也很无语,这大清早的想不到生意就这么好,看来是找不到周公了,他麻利起身招呼。
不多时他就提着两壶茶,从小棚子里走了出来,只是这次他的手上只有茶,没有大饼。
老汉将两壶茶放好之后,又在小棚子里躺了下来,丝毫没有再起身的意思。
那两名汉子自顾倒了杯茶,紫膛面皮的汉子,藏在大草帽下的锐目,至少已经在陆守心身上扫了几十次。
紫膛面皮的汉子不再看陆守心,将原本不属于他的茶倒了一杯,问道:“为何你有茶又有饼,我的同伴只有茶没有饼?而我却既没有饼也没有茶?”
陆守心张着吃饼的嘴,呆住了。
他自然也知道紫膛汉子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问那卖茶老汉。
忽然间,他觉得有点烦,自己明明都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多管闲事,为什么这些人就像存心来找人麻烦一样。
可他还是忍住了,张着嘴,疑惑的看着面前紫膛汉子。
老汉似没有睡好,不耐烦道:“你眼睛长在天上?没看见只有三张桌子吗?”
三张桌子自然也只有三个茶壶,这个道理似乎也说得通。
紫膛汉子冷冷道:“那为何这个人有茶喝还有饼吃?我们却只有茶没有饼?”
老汉没好气道:“这小子运气好,来得早,自然就有饼吃,你们运气差,还来得晚,自然就没有了。”
紫膛汉子刚要发怒,远处路上又出现了数十骑的队伍。
队伍前头有八名短后衣、双袍肚,头戴红缨皮鬃笠,外扎绿鹦短绣衫,衫中露出铜钉衬甲的武装侍卫,簇拥着一名锦衣玉带的白马公子。
白马公子的坐骑远较诸人神骏,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胖子,白马公子似因为赶路赶得不耐烦,说道:“怎么还没到?”
这名大腹便便,嘴唇很薄的胖子,笑眯眯道:“世子殿下莫急,只要过了前面那座山,就到了莫合山下最大的屏南镇了,镇里一应设施俱全,我在寻芳居里包好了场,就等世子殿下驾临了。”
那公子闻言回头,白面上掠过一抹青气:“那还楞在这儿做甚?还不赶快!”
也不待左右答应,白马公子熟练地马鞭一抽,马儿被激怒,飞也似的朝前奔去!
部属们一下子措手不及,片刻就被抛在后头。
那个胖子和几名绿衫侍卫赶紧策马直追,可惜还是没人家那匹神骏快。
余人不敢怠慢,呼喝声中飞快追进,眨眼将这不算宽敞的土路弄得尘沙飞卷。
“那人……真是一点儿都不爱惜马匹。”陆守心暗叹,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这样一匹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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