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四十三章 沐府联军

又过了三天，沐府联军人马数量已经超过朝廷大军。

朱笙每日升帐，召集诸将议事，却迟迟不出兵攻城。

再三日后，大军驻扎已近半月。

朱笙依旧升帐议事，但议题没有出征与否，只是商量些粮草运输、军士操练的寻常军务，而帐中将领，竟无一人提出异议，整个军帐显得诡异无比。

沐府。

原本奢华堂皇的沐府大厅，此时化作了联军议事厅。

沐夫人并未出现，她能够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联络到大荒所有意图谋反之人，并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吩咐，暗中积蓄实力，又能在粮草被毁之后短短月余重新筹措，其政治手段可见一斑，但论临敌对战，沐夫人可说一窍不通。

四十位头目均已到齐，只等手下人马赶来，恰巧朱笙也需要时间熟悉帐下将领兵马、粮草器械，命令三军修整，短时间内不会爆发战事。

因此，经多数头目提议，反贼们决定通过比武选出为首之人，为了能够及早整顿好兵马，比武被限定在三日之内完成。

比武夺帅，关系着未来的生死存亡，众反贼自然认真应对。

谁想沐萱宁武功绝顶，数场比试以寡敌众，轻松胜出，原本定下为期三日的比武，半日之间就宣告结束。

沐萱宁本不是骄狂之人，然她担心朱笙用计，明着修整，实则攻城，若是敌军来攻，我方连个主帅都没有，所有联军岂非要被一网成擒？

好在朱笙不明敌情，没有贸然来攻，沐萱宁也在短短三日时间里，为联军设立了严格的军规，违令者自她往下，一概斩首示众。

为与朝廷区别，沐萱宁还特意制定了一套新的品阶体系。她自称兵总大将，将所有反贼头目立为独立军团头目大将，又称大头目，直接听命于她，每个独立军团大将以下，还设有副将、军师、小头目、军奉行（即命令执行官，包括弓奉行，枪奉行，兵粮奉行等）、佑笔（类似主簿）……直至兵丁，全与大荒称呼不同。

能有反心，而且敢起兵者，哪有庸才？所有人都知道沐萱宁立新规新法是效仿女帝当年，不破不立。

所以数日以来，各部贼将无不遵守，严令属下，倒是没有因为违背军令被斩之人。

“朝廷兵马当真没有动静？”

首座上，穿着女式锁子甲的沐萱宁霸气自生，银亮的铠甲为她徒增一股帝王势，她这一问，叫探哨不敢立刻回答，生怕有所遗漏。

厅中安静了许久，探哨脑子里将几日来亲眼见到的所有情景和情报都理了一遍，才肯定说道：

“禀报总将，朝廷一方确实没有异动，十万大军只是在登城百里外驻扎，好似，好似……”

沐萱宁左手下方一头目大将不耐烦问道：

“好似什么？”

探哨答道：

“敌方好似在等待援军。”

沐萱宁还未说话，站在她身边的沐府管事就说道：

“不可能，我奉命负责情报，若是朝廷增派援军，消息还没出雍州，就会有人传信沐府，如今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沐萱宁挥手让探哨退下再探，自己则不由皱起了眉头。

朝廷没有援军，笙哥却又迟迟不攻城，难道是因为我么？

这想法只是冒出一瞬，就被沐萱宁摇头否决了，朱笙或许真的喜欢自己，但要说为了自己延误战事，绝无可能。

不同于那些头目大将的乐观，沐萱宁自起事开始就一直愁眉不展。

因为按照计划，沐府应该先控制整个扬州作为据点，进可攻，退可守。

但由于五镇军之一的镇北军焚毁了沐府允诺给北方各大头目的百万石粮草，害的沐府迟迟无法起事，竟导致朝廷军队先入了扬州。

原本定为大本营的扬州，成了此次成败关键的战场，来回之间，胜算不知低了几成。

不行，不能坐等朝廷攻城！

沐萱宁一挥手，大厅中瞬间安静下来，她大声道：

“我等起事，至沐府联军成立，此为首战，亦是生死之战！

若胜，则我军占据扬州，进可夺取荆徐，退可依荒江之险自保。

若败，则九州之大全无你我容身苟活之地，富贵功名，尽皆化作黄土。

因此，此战必胜！”

大厅内顿时群情激奋，众贼将无不高声附和道：

“必胜！必胜！必胜！”

沐萱宁见士气可用，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挥手示意众人收声，等大厅再次安静下来，她才继续道：

“敌方既然不动，我们不可在城中枯等。

众位头目各有队伍，且三日内就可集结完毕。

我意，届时每两位头目分为一组，共二十组，每组不分昼夜，轮番带领本部人马从各个方向突袭敌营。

若敌方有所准备，则佯攻即回，若敌方毫无防备，则趁机劫营，焚烧其粮草辎重。”

四十位头目大将中不乏识兵之人，有人问道：

“此计虽好，但我们四十支兵团，每支平均只有五千人马，若是袭击不成，反被敌方大军追击围剿，到时被困重围，岂非插翅难逃？”

沐萱宁看了看说话之人，点头道：

“说的不错，但这一点无需担心，我早有应对。诸位袭击敌营之时，只可由一位头目带兵前去，同组另一位头目，则需在袭营人马回返途中埋伏。

面对五千人马袭营，即使敌方派兵追击也断不可能倾巢而出，而我们早已设伏，只要敌方追击过深，我们伏兵尽出，前后夹击，追兵必败！”

所有大将听完沐萱宁完整的计策后不由叫好，联军最大的弊端就是四十支队伍来源不同，互不熟悉，真要一字排开与朝廷大军决战，怕会各自为战，被逐个击破，甚至出现误伤友军，自相攻伐的情况也未可知。

但有了沐萱宁的计策之后就完全不同了，这种打法，简直闻所未闻，但又确实是最适合多股独立兵团作战的方法。

沐萱宁确实有才，有资格统帅联军。

这一刻，所有心中抱有微词的头目，都真正承认了沐萱宁兵总大将的地位。

无人反对，计划敲定，只等两三日后，四十支兵马尽数到齐，就要开始实行。

另一边，御林军大营。

刘三和陆全正在巡视军营。

陆全看着一路遇到的士兵和将领们人人镇定自若，照常训练，纳闷的问刘三道：

“三儿，你说咱元帅久久不下令进攻，这些将士们怎么都这么淡定呢？

不瞒你说，连我心里都开始着急了，这一直按兵不动的，要等到啥时候去？”

刘三闻言一笑道：

“瞧你没出息的样，不懂了？”

陆全道：

“可不就不懂了吗！怎么，难道你懂？”

刘三道：

“这么和你说吧，这次来的将士们几乎都曾跟宁帅上过战场。”

陆全更纳闷了，问道：

“这和宁帅有什么关系？”

刘三神秘一笑道：

“咱州牧被封为征南大元帅，职位之高，但凡此次南征将领军士、随行官员，无论是人是马，都要受他节制，生杀尽在一言之中。然而这元帅之位却是战时的职位，战事一毕也就没了。

但宁帅‘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可不那么简单，只要宁帅一日没有造反作乱，便是陛下也不能收回他的元帅之位。”

陆全挠挠脑袋，却忘了自己带着头盔，他尴尬的拍了拍自己的头盔，问道：

“老弟哎，你说来说去我也没明白这和将士们的状态有什么关系啊？”

一队巡逻士兵正好经过，见到刘三陆全，纷纷驻足行礼。

陆全立马摆出一副上官架势，点头回礼，直到巡逻士兵走后，他才恢复好奇宝宝的模样，看刘三依旧老神在在的，陆全一咬牙，拉着刘三走回自己帐中，说道：

“今个你算是把我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要是不好好说清楚，休想离开半步！”

刘三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才说道：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宁帅用兵如神，军中弟兄多多少少见过一些，因此碰到咱们州牧的做法，才会见怪不怪，淡定如常。”

“你也是如此？”

“然也。”

陆全吐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我还以为你们都知晓州牧的意图，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呢，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啊，太好了，太好了……”

刘三又倒了杯茶，放到自己对面，神神秘秘的说道：

“你这话倒也不算对。”

陆全坐到刘三对面，举起杯子就把里面的茶水喝光了，他不满道：

“和你们聪明人说话怎么这么累呢！有什么你就不能明着说吗，非得急死我？”

刘三没有理会陆全，任他在一旁抓耳挠腮，只是透过军帐窗户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听着野外渐起的虫鸣自语道：

“寒冬退去三春暖，汛期，也不远啦……”

是夜。

帅帐之中，朱笙坐在灯前，仔细研读着几册书籍，只见他时不时发出惊叹，时不时啧啧称奇。

那几册书籍正是当日传旨天使受太傅司徒烈之命亲手交到朱笙手上的物什。

“这《行军记录》不愧为宁大元帅数年间领兵作战的实录，若非亲自拜读，谁能想到战还能这么打？”

夜渐渐深了，朱笙放下书本，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又忍不住往桌上的四册书看去。

“《行军记录》上、下两册，《治军方略》一册，《兵法奇谋》一册，均为宁帅亲笔写成，是大内珍藏的至宝，太傅断不会将原本交付给我。

不过即使是手抄本，内容却不会改变，太傅将此宝交托我手，想来是要我确保司徒柏的安全……”

朱笙的目光从书册上移开，看向一旁的灯火，心中默默保证道：

“太傅，您如此厚恩于朱笙，朱笙定要保司徒兄万全！”

第二天，沐府。

短短数日，原本散漫不堪的联军已经焕然一新，夜巡士兵军纪严明，放哨关卡俨然不苟。

沐萱宁和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行走在沐府之中。

沐萱宁眉头紧皱，看起来心事重重。

紫袍男人见沐萱宁沉默不语，问道：

“萱儿找老夫，怎的一言不发，难道只是想与老夫夜游么？”

沐萱宁先是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沐府虽有多股巡逻士兵交错不息，却无一敢靠近自己，不，或许令他们噤若寒蝉的是自己身边这位……

不过无人靠近，沐萱宁也没了顾虑，她直言道：

“不瞒先生，萱儿实在担心登城外那十万御林军。”

紫袍男人抬头看了看天上群星，问道：

“萱儿何虑之有？”

沐萱宁道：

“敌方久久没有动作，不知意欲何为。

我方四十大将均来自九州各地，对登城地势不甚了解，他们不知登城地处低洼，况且汛期将至，萱儿担心……”

紫袍男人道：

“你是担心朱笙趁着汛期凿开江堤，水攻登城？”

沐萱宁接话道：

“不，萱儿了解他，他不会为了胜利牺牲满城百姓。

萱儿担心的是他接手统帅之职不久，而他手下那些将领又都是曾经跟随宁帅的骄兵悍将，若是那些将领贪功违令，水攻登城，我们如何应对？”

这时，漆黑的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带着长长的尾焰，似乎将黑夜一分为二。

如此突兀的景象，不止沐萱宁与紫袍男子二人被吸引了注意，众多巡夜贼兵纷纷驻足抬头，议论纷纷。

星象显示吉凶，是大荒百姓的普遍认知。

“不好！”

沐萱宁看向一旁抬首凝望星空的紫袍男人，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紫袍男子自顾自语道：

“箕星好风，毕星好雨，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按照天象，一月之内必有暴雨，萱儿，你之忧虑恐要成真。”

沐萱宁闻言脸色一变，她今日本就是为这猜测难以入眠，如今听紫袍男人一说，似是得了证实，心中委实一慌。

她喃喃道：

“天地之威，浩浩江水，凡人如何能敌？”

谁料紫袍男人脸上忽然转忧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沐萱宁心思玲珑，转念之间明白过来身旁之人必是有了应对之法，于是做小女儿状，拉着他的黑边袖口夸道：

“萱儿就知道先生神通广大，独步天下，定有破敌妙计！”

紫袍男人再次轻笑一声，说道：

“不错，萱儿也算见识不凡，可曾听闻‘五行大阵’？”

……

隔日，天空果真下起连绵细雨。

御林军大营。

朱笙坐在帅位放下众将的联名战表，抬头在帅帐中扫视一圈。

他开口道：

“据斥候来报，沐府贼军在登城之外摆出一座大阵，那阵法诡异无比，有进无出……”

说到这，他忽然话题一转，问道：

“你们，都觉得应该凿堤引洪，水淹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