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四十一章 少女若

宁云就这么陪柳问心聊着，过了一会，柳问心忽然笑道：

“你们带来的那三人早已经痊愈了，神医谷之事也已平息，你真要走了对不对。”

她说的是问题，却用着陈述的语气。

宁云没有辩解，他不可能就这么待在神医谷。

重生以来，一切似乎都莫名其妙的，如果不弄个清清白白，宁云永远不会安心。

他深深看了柳问心的侧脸一眼，恰巧崖上清风吹动她的发梢，她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捋了捋鬓边舞动的青丝，泪痕未干，佳人浅笑，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宁云忽然心中一动，拿出存着的炭笔纸板为柳问心素描作画。

这是两人相处期间宁云用来打发无聊的游戏之一，月余时间，不仅宁云的画功有了进步，连柳问心也学会了素描画法。

柳问心发现宁云在画自己，默契的不乱动了。

半柱香时间不到，宁云画好收工。

原本素描人物，几分钟就能完事，这回费了许多时间，还是宁云刻意把许多背景入画的缘故。

宁云反复看了看，真和柳问心坐于崖边的情景一般无二。

柳问心凑上来看了看画，说了一句“画的不好”，话音未落，已经伸手一把把画夺走，卷好往怀里一藏。

宁云恼道：

“你是有千年内力的高高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柳问心俏皮一笑道：

“大不了我也给你画一张。”

于是她让宁云坐好，自己也学着宁云的样子，为宁云画了一副背景云天相接，意境甚是唯美的炭笔素描。

宁云见她画好才说道：

“拿来给我看看，我倒要瞧瞧你画的好不好。”

柳问心知道宁云“不怀好意”，哪里肯给宁云数落自己的机会，倏地一晃，又将画藏了起来。

宁云不服，起身追她，她每每轻易躲过，终于被宁云佯装跌倒，使了个诈术骗她去扶之际捉住皓腕。

柳问心抵死不从，不肯交出画纸，宁云也不好硬搜她身，只得作罢。

又是一番玩闹，宁云拉着柳问心重新坐回崖边，和她相视一笑。

这次柳问心没有说话，她在等宁云开口。

宁云和她约定过，等神医谷事了，就会在问心崖上，给她一个答案。

宁云正色道：

“吕道长将你我初见的深谷设为了阴阳无极阵新的阵眼，那里千年白昼，阳气旺盛，作为阳极阵眼再适合不过。

你放心，我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我一定能带你离开这里，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也会带你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也许你最后会发现，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

柳问心其实早就明白，自己中了情花之毒，是不可能和宁云在一起的。但她还是忍着鼻酸，问道：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她也知道宁云必须离开，否则自己一旦毒发，将无药可救。

宁云乍一听不明所以，虽然不知道柳问心口中的答案是什么，但他依旧肯定道：

“当然，这是我们的约定！”

柳问心哽咽道：

“或许我们当时就不该有任何约定。”

他想的是，他会回来找她。

宁云此时只想安慰柳问心，给她带去一些期望和信心。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么重要的记忆。

柳问心看着宁云充满神采的双眼，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和宁云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一边回想，一边低声重复:

“我们的，约定……”

宁云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

“清风有信，明月天涯，他日再见……”

他探出右手刮了下柳问心的琼鼻，接着道：

“纵使青山白首，愿你我仍如初遇。”

在宁云心里，柳问心还是那个和自己相处一月的烦人“小妹妹”，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只记得这个了。

柳问心分神回忆着过往，不想宁云忽然对自己做了亲昵动作，顿时脑海思绪混乱，心底一片羞涩，却又听得下文，不由心头一紧，她不知自己还能活多少个千年，而宁云只是常人，一生不过匆匆百年……

宁云话一说完，心里就有些后悔，他只想安慰柳问心丧亲之痛，分散些离别之感，却不小心做了个亲密动作，要是因为自己引得柳问心发飙，那真是作死有道了。

好在柳问心没有异状，宁云心下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山下数名神医谷弟子匆忙而来。

宁云和柳问心回到众人身边，听得弟子禀报，宁云等人带来的那位银发少女又大闹一番，不仅伤了数名丹房弟子，还将炼丹炉毁去不少。

神医谷武力值最高的几人都在后山，弟子们拿那少女没有办法，只好上山前来求救。

宁云瞧那几名叙述的弟子眼含怨气，眼角时不时瞥向自己和无因真人这边，敢怒不敢言，心里知道自己几人虽对神医谷有恩，但已因那少女被神医谷弟子迁怒，不离开也不行了。

众人在报信弟子的带领下下山，来到神医谷丹房区域，这里器皿四散，药瓶歪倒，丹炉破碎，确实一副被打劫了的样子。

留守弟子见三位长老齐至，纷纷脸上一喜，上前一一行礼。

许长老最擅炼丹，也最爱护丹房器物，见到此情此景，心中绞痛不已，但也不好与一懵懂少女计较，只能对留守弟子问道：

“那位银发少女呢？”

被问的弟子答道：

“禀长老，那位姑娘大闹一场，最后拿了瓶乾阳丹，回住处去了。”

苏长老斥责道：

“那少女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这么多人，见她胡来，不会制止吗，你们都是废物不成？”

现场一众弟子均低头不语，一副认错模样。

过去月余时间，朱笙与那少女相处最长，他对苏长老说道：

“苏长老莫要责怪门下弟子，说起来是我们的不是。

那少女年纪轻轻，力气、速度很是不凡，寻常练武之人接近都接近不得，却又少不更事，行事只凭自身喜恶。

是我们给神医谷惹了麻烦。”

宁云听得有些怀疑，那个可爱的昏迷少女，又是一个柳问心般的人形怪物？不会吧……

苏长老听了朱笙的话，倒是没有继续责怪弟子们了，陈长老道：

“乾阳丹和谷主服用的紫宸丹是同种类药物，其药力虽不如紫宸丹，但对常人来说，只需一粒，就能确保三天之内气血充盈，精力充沛。

若是连续服用，怕有虚不受补，脱力而亡的危险。”

朱笙担忧道：

“那姑娘不知轻重，拿了整瓶药去，万一贪吃可不大妙。”

宁云总觉得自己和那少女有些莫名缘分，听了陈长老和朱笙的话也有些着急，正好三位长老指挥弟子收拾丹房，他和朱笙、无因真人言语后，立马借机提出告辞。

柳问心下山半道就已离开，她现在每日都有功课，学习当今世界的常识、武功、阵法、内力的运用，以及学习如何管理神医谷，短时间内少有闲暇。

当宁云等人回到住处，见到沐嫣然呆坐在窗前，司徒柏拿一根树枝在门口逗弄蚂蚁，几人此时记挂少女和那一瓶丹药，也就没有停留，直接进门看去，银发少女躺在塌上酣睡，边上显眼的倒着一个空丹药瓶。

朱笙惊喝道：

“她居然把整瓶丹药都吃下去了，我马上去找陈长老来救命！”

无因真人叫下他道：

“世子莫急，老道我看那姑娘气息悠长，并无不妥。”

宁云走到少女身前，细细观察。

这少女除了一头银发，肌肤雪白之外，与寻常人没有区别，此刻睡在塌上，略微稚嫩的眉眼倒是十分可爱。

少女鼻头微动，轻轻嗅了几下，猛的睁开了眼睛，见到宁云果真就在面前，她开心道：

“我见你好吃！”

宁云：？？？

宁云疑惑的转头看向朱笙，他与少女相处了许久，应该知道少女什么意思。

朱笙尴尬一笑道：

“这姑娘不怎么会大荒语言，我教了她大半月，可惜我并非名师，她只学的不伦不类。

我想她的意思是，见到你很开心。”

宁云想起初见少女之时，少女只是反复“救我”二字，真有可能是不会说其他字眼。他看向少女，温声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若…若……”

少女似乎还不习惯大荒语言的发音，重复了许久，宁云才听清一个“若”字。

宁云道：

“你叫若若？”

少女摇头，伸出一根手指。

宁云恍然道：

“你是说你的名字只有一个字，你叫，若？”

少女这才点了点头。

“我叫你若儿好不好？”

女孩又点了点头。

“好妹子，来，送你个见面礼。”

宁云想拿出几串糖葫芦作见面礼，却想起来自己所有好吃的早已经被吃完了，但话说出口，总不能没有东西可给，他暗自骂了句“柳问心，贪吃鬼”，之后伸手入怀，实则是用“异能”取出了一样物什。

这是一盏好看的荷花花灯，正是登城之时宁云第一次猜谜获得的奖品。

花灯以莲花样式作顶，莲台样式作底座，中间六面分别描绘一部分夏日莲池的景色，每一面又各有琉璃彩绘花瓣作衬，尤其点上灯火之后，琉璃熠熠生辉，虽然整体尺寸不大，却十分别致，颇为好看。

大荒之人懂得炼制琉璃者多，而能炼制出上等琉璃者极少，盖因炼制琉璃虽步骤不多，仅制模、烧制、拆模、粗磨、细修、抛光、清洗等七步而已，但每一步骤都要下极深的功夫才能掌握，而且哪怕入行多年的老师傅每次炼制也不能保证成品质量。

因此成色好的琉璃价值千金，而杂色多，层次混乱，品相不好的琉璃价如土石，分文不值。

花灯制作者别出心裁，使得廉价的花灯与琉璃展现出别样的美感，让它身价上涨了数倍。

说起来这花灯对宁云意义非凡，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凭自己才能获得的奖品。原本他想好好珍藏，但眼下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送出手了，只好牺牲了这件独一无二的藏品。

少女若接过荷花花灯，就傻傻的看着，整个人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好半晌，她才有了反应，张嘴咿咿呀呀半天，见宁云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又着急的挠了挠头上的银发，最后空出右手指着自己，面带期冀的看着宁云。

宁云身后，无因真人原本对少女若的来历十分好奇，但听了她咿咿呀呀一阵怪语之后，竟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好似明悟了什么。

宁云见少女的模样，当即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这花灯真是送给她的么，宁云笑了笑说道：

“没错，这花灯就是我送给若儿的见面礼，是我非常珍贵的东西，你喜欢吗？”

少女若点了点脑袋，发出重重的一声“嗯”，然后一脸兴奋的把玩着手里的花灯。

宁云这才回头问无因真人道：

“吕道长，你看若儿怎么样了，她吃了一整瓶乾阳丹，没有大碍吧？”

无因真人道：

“小友放心，若儿姑娘无事，相反，她现在好得很。”

宁云狐疑的看了老道一眼，看神情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然后又对少女问道：

“若儿，你从哪里来的，你家在哪里？”

少女语言天赋很好，从朱笙那学了大半月，已经能听懂许多大荒语句，但有些字词她始终难以理解，比如“家”的概念。

宁云又耐心解释了一番，她终于明白了家就是住的地方。

于是少女先用手指了指上方，接着又指了指北边。

上面是天，北边是大荒江。

宁云思来想去，少女一会住天上，一会住水里，实在匪夷所思，虽然当时是在船上发现她的，但不代表人家就住水里，更不代表有人会住天上，更不要说从天上掉下来，这个世界又没有飞机、火箭、太空站，看来这个小妹妹还是没理解自己说的“家”的概念……

“好吧，反正不着急，我以后慢慢教你说话认字。”

宁云揉了揉少女的头，少女则一副乖巧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要是让之前照顾少女的神医谷弟子看见，非得惊讶的下巴脱臼，眼珠冲出眼眶不可，这混世小魔王居然能如此听话！

接着，宁云看向沐嫣然和司徒柏，比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生少女，这两人才是真正的麻烦。

一个是当朝太傅的儿子，被人坑的差点送命，很明显其中存在某种阴谋或者政治斗争。另一个更夸张，直接就是阻止国家分裂的关键证人。

自己该不该参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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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宁云等人踏上了返回扬州的旅程。

和他们一起回去的，还有神医谷许长老，这是无因真人推测沐府有人擅用毒物，需要神医谷协助克制，而许长老正好在登城开设医馆，走一趟也算轻车熟路。

荒江，船上。

阳光明媚娇艳，照射着江水波光粼粼，春日暖阳恰是最令人倦怠。

甲板上，放着一张藤椅，宁云慵懒躺着，闭目假寐，时不时打个哈欠，一副闲人模样，只觉惬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