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三十七章 千年密辛

柳不凡径直抬头，怒吼问天：

“为什么，我已经帮你们救治了那三人，为什么你们不肯乖乖离开神医谷！

为什么要把心儿带出来！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站在我这一边！”

他有心将无因真人和宁云都杀了，可之前借助五行大阵的威力才堪堪能和老道周旋，这也是为什么宁云和柳问心在水阵中没有触发任何变化的原因，水阵中的攻势全朝着无因真人去了，如今自己还要保护女儿，怎么能是那个吕老道的对手？

无因真人叹了口气，平静的对柳不凡道：

“柳谷主，论动手比斗你不是老道我的对手，不如平心静气的坐下聊一聊吧。”

柳不凡认命一般坐到船头，看也不看对面两人，他一边以高深内功为柳问心压制情花之毒，一边望着无边碧波，主动说起了济世楼里未完的故事。

“我根本不稀罕什么美女名利，那是庸人才去争夺的东西，我只是不服，为什么师兄永远比我进步的快，永远比我强！

千年前，我培育出三株上古情花异种的时候，欣喜若狂，认为自己终于能够超过师兄关越了。

那天，正是心儿满月的日子，她，是师兄的亲生女儿。

师兄真的好福气，生了个儿子十几年后，又有了女儿，我却还是孤家寡人。

原本这些家人亲情，我都不屑一顾，可偏偏师兄拥有，我没有，这使我对师兄嫉恨更甚。

师兄为心儿举办满月宴，邀请了所有亲朋，也正是那一日，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师兄提出挑战。

神医谷历来不以武功争长短，所有人都明白我要和师兄比的并非武功。

师兄的反应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没有惊讶，更没有怯懦，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种仿佛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他都不会和我计较的模样，我恨透了。

然而，还没等我和师兄的比斗开始，就不断有喊杀声从谷外传来。

是一群黑衣人，他们毫无人性，见人就杀，谷内之人无论武功高低，用毒强弱，全都被一击毙命，整个神医谷，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我呆在当场，是师兄拉着我躲进了密室的地窖之中。神医谷之人为了炼丹，往往会修建密室，这是所有神医谷弟子都知道的，而为了储藏宝贵的丹药和药物，师兄在密室之中再挖地窖，这是只有我和他以及他的夫人才知道的事情。

他让我待在里面，自己出去寻找走散的妻儿，又是这样，他准备自己应付一切，他当我是什么，稚童吗？

我当时对师兄怨恨极了，怎么会听他安排，他一离开，我就跟了出去。

我只觉得要是危急时刻能够救师兄一命，就不会再有人觉得我不如他。

可当我尾随师兄走到宴会厅中，却看到了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一幕。

师兄的妻子，当初中毒毁容，柔弱可人的温婉少女，居然是那伙杀手的头目！

趁着师兄如我一般错愕之际，那毒妇一掌打在他的胸口，师兄倒地，生死不知，我有心冲出去手刃那贱人，却被心中的理智死死压住。

那时候冲出去只会白白送了性命，神医谷灭谷之仇还有谁能去报？

不过躲在屋外，我倒是把那毒妇和一众杀手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居然是大荒朝廷的人，而那毒妇，正是当时荒朝皇帝的小女儿长庭公主！

而他们的目的，正是我所培育的毒花。

当时的背景，三王夺嫡，势均力敌，之后，三王各占三州，尽皆称帝。

秦、燕、荒三国鼎立，各国都想着吞并其余两国，独霸天下。

能杀人于无形的奇毒，自然是除战争以外最有利的武器，而长庭公主正是探听到了某种剧毒的消息，外出搜寻之时误被剧毒所伤，才到神医谷求医的。

纵使她已经和师兄成婚，纵使她为师兄生下儿女，到头来，还是及不上她心中的皇图霸业。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又过了许久，我才敢现身，四处查看有无活口。

老天垂怜，神医谷还有数名弟子得以幸存，加上外出历练者，神医谷传承总算没有断绝。

不过最让我惊喜的是师兄未死。

我一边笑，一边哭，发泄了一通，之后连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全力救治师兄及神医谷存活的弟子。

师兄中了那毒妇当胸一掌，心脉几乎被震断，虽为我所救，却成为了不能说，不能动的活死人。

原本以我的医术，再为他续命十年也无不可，但师兄心中郁结难解，没过多久，终于还是郁郁而终。

再后来，我用师兄的名义召回所有在外的神医谷弟子，封闭神医谷，得令者无不遵从。无论在谷内还是谷外，师兄的名号都比我要响亮的多，有用的多，师兄死了后，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不如他。

神医谷隐世之后，我借助师兄的神医之名，外出学习阵法，钻研阵道。

神医谷遭劫，师兄惨死，让我意识到防卫力量的重要性，而对于无心武学的神医谷弟子来说，有一座护山大阵最好不过。

之后数十年里，我愈发感受到时间的不足，我渐渐老去，神医谷却依旧没有守护自己的力量。当时我为神医谷布下了两座阵法，却不够完善，我，缺少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一位道长，他听闻了神医谷的遭遇之后，赠予我一本阵法奇书，那书上只记载了一座阵法，名为阴阳无极阵。

这阵法在于捣乱阴阳，逆转乾坤。

布阵之时，需以一阴一阳两物做为阵眼，阵眼不损，阵法不休。而阵法运行之后，又会吸纳天地生机维护阵眼，保持阵眼不朽，是真正的道门奇阵。

布下这座阵法之后，我的衰老症状确实得到极大改善，这让我对阵法一道越发痴迷。

随着时间飞速流逝，神医谷三座大阵也不断被我改进。

不知多少年后，下山采买的弟子带回来一名老妪，那老妪在两名奴仆的搀扶下，手持神医令，囔囔着要见师兄一面。

我见到老妪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她，长庭公主！

而她见到我的那一刻，满脸错愕，这些年我一直用师兄的名义活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神医谷的深仇大恨，或许纯粹是因为师兄在我心里从未离开过。

当我见到长庭公主垂垂老矣，似乎下一刻就会死去的样子，心中仇恨忽然随风消散了。

我带她前往师兄墓边，她跪倒哭诉自己的悔恨。

从神医谷带走的情花异种，成功毒死了秦、燕两国数位要员，却也引发了三国之间长达数十年不死不休的战争，连她和师兄唯一的儿子，都战死沙场。

朝廷再也无暇他顾，这也是几十年里神医谷安然无恙，不被朝廷骚扰的原因。

此种毒花，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接种培育，放到外界，花期一过便会消亡。

我看着长庭公主累倒靠在师兄墓碑上，忽然想道，她的一生，不正如这花么。

离开师兄后，她没有一日快乐，或许从她打了师兄一掌开始，她的花期就已经过了。

没过几天，长庭公主也死了，由始至终，我和她都没有说过话，而她，到死也在流泪后悔。

那两名仆人带着长庭公主的尸体离开，外界就渐渐传出神医谷关越神医练出长生不老药的消息，隐世许久的神医谷也再次被所有人关注。

只是这次不同了，我的阵道修为日益精深，神医谷的守护大阵日益完善，再没有人能强闯入谷。”

一声咳嗽打断了柳不凡的叙述，柳问心在他强大内力的帮助下苏醒过来，体内情花之毒暂遭压制。

将喉头那口淤血咳出来之后，柳问心脸色恢复正常。

“心儿，没事了，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柳不凡轻拍柳问心后背，溺爱的说道。

无因真人趁机开口：

“柳谷主，令嫒抱恙，难道你要她一直待在这环境恶劣的五行大阵之中吗？”

柳不凡瞥了瞥无因真人，从怀中摸出数面阵旗，一番宁云不明所以的操作之后，水阵中水位下降，地面上升，渐渐变回了原本的土地。

柳不凡抱着柳问心，略显冷漠的说了句“跟我来吧”，就头也不回的朝神医谷中走去。

宁云一言不发，他结合柳不凡的叙述后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从神奇小院中得到的日记本是关越的。

他留了个心眼，觉得这本日记迟早能派上用场。

收起气垫船，宁云对无因真人道：

“吕道长，柳不凡的故事似乎又没说完。”

无因真人也摸了摸鼻头道：

“确实如此。”

宁云又道：

“不过我现在比较想知道您老人家当时跨过传送阵之后发生了什么。”

当下，趁着走路的空隙，吕老道简单告诉宁云他穿过传送阵之后发生的事情。

当日无因真人穿过传送阵之后，去到一处花房，里面的花卉与传送阵周围的情人醉十分相似，却更显妖异，只是每一盆种花土壤中都连接着数根半指粗的软皮管道。

几道低吟传来，老道循声探查却只见诡异鲜花连接的软皮管道尽头，居然囚禁着十几名白发老者。

走近一看，才发现哪里是什么老者，那些人全是二十上下的青壮，只是不断被抽出精血，未老先衰。

老道救人心切，挥掌切断管道。

那些青壮本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基本的言语都已不能做到，即使痛苦难当，也只可呐呐低吟。全靠软皮管道用特殊手法连接心脉，才保得一时不死。

管道一断，连接之人猛烈抽搐几下，登时气绝，一地尸体，却无多少血液从伤口流出。而那些妖艳的花卉，也在管道断裂后快速枯萎了。

老道心中懊悔，但更恨囚禁青壮抽取心头精血之人，正欲离开，恰遇神医谷三位长老携手查找谷主恶行罪证与门下失踪弟子。

双方一拍即合，有了老道相助，三位长老再不愁难以取胜恶徒，当即集结弟子，开始行动。

再到后来“王对王，将对将”的打斗，宁云总算了解了大概。

无因真人见宁云已经清楚了一切，对他问道：

“小友你呢，你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和柳不凡的女儿在一起？”

提起柳问心，宁云向前看去，柳不凡抱着她走在前头，也不说话，径直向济世楼行去，而柳问心双眼紧闭，再次陷入了昏迷。

宁云此刻已经醒悟柳问心旧毒复发，心里不住责怪自己只顾带着柳问心瞎玩瞎吃，完全没为她着想，真是该打。

一边无因真人看看宁云，又看看前面的柳问心，脸上面色变换不定，他问宁云道：

“你小子不会喜欢上柳问心的女儿了吧？”

万一宁云真的喜欢上别人，恐怕到时候比天下大乱好不到哪里去，就算无因真人修为通天，也暗自捏了把冷汗。

宁云被他问的一惊，他细细思量，正色答道：

“或许有一些，但我更将她当做一位好友，一名同伴，我与她相处月余，深知她内心单纯，性格洒脱，毫无人世间的矫揉造作，是个可爱的姑娘。”

无因真人面色缓和道：

“原来你消失的时间都和漂亮姑娘在一起，那姑娘有和你说她中的什么毒吗？”

宁云道：

“你怎知她是中了毒？”

无因真人道：

“咳咳，等你什么时候有了老道我的功力，很多事情自然一看便知。”

“是吗……”

宁云狐疑的看了无因真人一眼，接着道：

“柳问心没有告诉我她中了什么毒，但想来那毒定不简单，神医谷以神医二字命名，那么多年都对那毒束手无策……”

说着话，几人来到了神医谷内济世楼。

宁云看着济世楼的牌匾，这是他初到神医谷待过的地方，没想到过了许久又回到这里，但如今所见所想却已与当时全然不同，一时间只觉梦幻神奇。

仁心居内，柳问心被带下去休息，无因真人及宁云则与柳不凡在厅中分主次落座。

无因真人率先开口道：

“柳谷主的话似乎没有讲完？”

柳不凡点了点头，说道：

“确实没有讲完，可我不想再讲下去了。”

无因真人道：

“哦？为何？”

柳不凡哈哈一笑道：

“因为我的故事没必要说给两个死人听。”

宁云和无因真人闻言俱都一惊，刚才柳不凡讲故事的神态和关心女儿的样子让他们放低了戒心，没想到此人心机如此深沉！

在柳不凡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黑一白两股颜色将宁云和无因真人包围起来。

正是神医谷三座护山大阵中最神秘莫测的阴阳无极阵。

这阵法平时就算不刻意催动，也直接影响神医谷内的昼夜变化，此时在柳不凡的主动运转之下，阴阳二气逆行，死亡衰败之意顿生。

这阴阳无极阵经过千年的改进完善，已达至臻状态，如今施展，连无因真人都无法破解。

宁云没有修为，感受不到阵法的危险，但也觉得呼吸急促，眼皮直跳，包裹着自己的黑白气息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