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二十二章 述罢

另一边。

吴有信成功撤离之后没有回丐帮分舵，而是直接去了扬州渡码头，这是之前就和君不折约好的，救了人直接走水路去荆州分舵，避开沐府。

船上，吴有信回想起自己脱困时君不折的决绝模样，只觉心神俱伤，恍惚间近一年与君不折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

“不好，我毒性要发作了，吴兄你快去给我找位娼妓！”

“君不折，你真当老子是白痴么，这个月你‘毒发’十几次了，老子一年的花销都给你叫了鸡！再也不上你的当，你就生不如死，死去吧！”

“别啊，老吴，我这次是真的，回来，回来啊！”

……

“今天月色真不错啊，铁牛，去把我五年前中秋夜埋好的高粱烧挖出来，现在喝正合适。”

“吴长老，昨个君大侠已经叫我帮你挖出来了啊，他说是你让拿的。”

“什么？这个Y贼又偷喝了我珍藏的好酒！”

……

“君兄，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当有志向理想，你的抱负是什么？”

“说的好，当浮一大白！”

“你别变着法多喝我的酒，先说说！”

“哈哈哈，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卫国保家，拓土开疆！

细细想来，我曾随宁帅征战南北，纵横东西，已然全都做到，即使死了也不算枉度一生！”

“好男儿！好英雄！

我吴有信今生能结交你这般人物怎么说也值了，喝酒！

我老吴的酒，你喝管够！”

……

沐府大战已经耗尽了吴有信的体力，他方才意气支撑，姑且没有感觉，此时靠坐在船头，江风轻拂，困倦之意连绵不绝的涌入脑海，就这么沉睡了过去。

三天后，行船到了荆州地界。

这三天意外刮起了东南风，顺风之下，船速不知快了多少。

吴有信被一个轻柔的声音叫醒，睁眼一看，竟是沐嫣然。

“是了，回春堂的大夫曾言一粒冰元丹三日有效，看来我这一睡过去了三天。”

沐嫣然已经从船上的丐帮弟子口中知道了一切，她叫醒吴有信，只是想确认一番。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君不折死了的消息。

作为一个连身体都被控制的提线木偶，沐嫣然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哪怕君不折毒发当晚，她愿意以身相许，也是存着靠自己的身体利用君不折的想法。

但在第二天捡到君不折掉落的那张原本属于自己的面纱时，她原本麻木的心，第一次有了涟漪。

而看到君不折为了她苦熬一夜，受尽折磨之后，那涟漪不断扩大，直到蔓延在她整个心房之中。

她当时就知道，为了君不折，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半年前，她被沐嫣然抓住，原本依照沐嫣然狠辣的作风，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在她苦苦哀求沐萱宁不要杀死君不折，并将自己和君不折相处之时的一切都告诉沐萱宁之后，不知为何，沐萱宁沉默了许久，最后她竟答应了自己不会杀死君不折。

虽然条件是要自己自愿种下生死蛊，但沐嫣然还是喜极而泣，跪在沐萱宁身前千恩万谢。

之后的半年，沐嫣然在生死蛊的作用之下日日处于生死之间，她无数次想自我了断，却又无数次想到一旦自己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心上人。

她，不能死。

为了活下去，她将想他变成习惯，而他的模样，也在她心里刻的越来越深。

只有思念他的情，才能抵过折磨她的苦。

“为了再见他一面，为了再见他一面！”

每一次生死蛊发作，都是这个闪过无数次的念头支撑着沐嫣然。

沐嫣然数次靠着自己的美色为沐府做事，后又嫁为人妇，背夫偷人，即使一切都有苦衷，但她知道，她配不上他。

说他是个采花淫贼，他却从没欺辱过任何良家女子，看他表面粗莽，实际上他是心细如尘的柔情汉子。

最重要的，在她心里，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当三个月前，君不折出现在她面前，沐嫣然简直尴尬的要死，她毫无形象，胡吃海喝的样子，全都被他看去了。

想要解释，却恰好赶上了生死蛊发作。

“我化作一滩烂肉的样子，一定被他厌恶的不行。”

这是当时昏迷之前，沐嫣然最后的想法。

三天前，她意外醒来，见到了君不折，那个被她变成习惯来想念的男人，只一眼，她就心痛难当，他怎么受了伤，他怎么被黑白两位供奉和小姐三人围攻？

他是为了救我吗？

今天，沐嫣然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四处寻找君不折的踪影，几乎把整艘船都翻了一遍，她才想起找人询问，几乎问遍了船上所有丐帮弟子，她才想起直接去问吴有信。

“你与君大哥约好了会合地点对不对？君大哥他会脱困的对不对？”

君不折最后白发披肩，七窍流血的样子，是吴有信脱困之时亲眼所见，但面对一名痴心女子满怀期翼的追问，他怎么都开不了口。

“或许…君兄已经脱困，正在某处养伤，你先不要激动，照顾好自己，相信君兄在天…我是说，不管他在天底下任何地方都不会希望你有事的。

这是君兄留给你的冰元丹，每隔三天服下一粒，可以抑制你身上的生死蛊发作。”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沐嫣然接过吴有信递去的冰元丹，听他说是君不折为自己留下的，毫不犹豫就吞了下去，不消片刻，她浑身散发淡淡寒意，双眼一闭，睡了过去。

吴有信一把扶住她，叫来两名事先安排，专门用来照顾沐嫣然的老妈子，将沐嫣然搀扶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吴有信叫手下弟子给他拿来两坛烈酒，直接拍开泥封豪饮起来。

大半坛烈酒下肚，他才放下酒坛，重重吐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必须替君不折想办法解了沐嫣然身上的蛊毒，否则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君不折，怎么对得起义气二字？

“冰元丹还算充裕，等过几天，风头不那么紧的时候，回扬州，一定要找到关大夫，为沐姑娘解毒。”

吴有信不再多想其他，他继续举起坛子喝酒，只是这酒，越喝越愁……

扬州登城，沐府。

沐夫人坐在沐府大厅首位，听着管事报告了今天的损伤，安排相应补偿之后，屏退了所有人，唯独留下沐萱宁。

“今日沐府的动静太大，遮盖不住，须有一个名头交代扬州百姓。”

“女儿觉得，正好利用君不折半年来一直散播的谣言。”

“具体怎么做，说说看？”

“他说女儿不忠不贞，背着扬州世子的婚约勾引其他男人。

沐府可以大肆宣传，告诉全扬州的百姓，女儿就是假意为之，让君不折这淫贼以为女儿浪荡，目的是为了引他上钩，好一举灭了这为祸已久的采花大盗！

再不断派人散播些假话，说被君不折侮辱的其实许多都是良家妇女。

虽然在无关百姓心中，君不折颇受爱戴，但扬州许多士族以及当事人因为被他揭了自家丑事，早已恨他入骨，这些人一定会对女儿此言深信不疑。

沐府的宣传加上这些人的渲染，扬州百姓亦会渐渐接受君不折是个可恶淫贼的事实，对沐府出手惩奸除恶之事定然也会大加赞扬。

到时候，既能洗了女儿身上的污名，又可盖过沐府今日的动静，还能使得扬州民心依附沐府，可说一举三得。”

“善，此事便交给你去处理。”

“女儿遵命。”

沐萱宁刚要请安告退，沐夫人却又悠悠说道：

“萱儿，为何今日沐府大敌来袭之时，你却不在？”

沐萱宁脚步一顿，浑身一震，慌忙答道：

“母亲，我……”

“你对我说已经控制住了扬州世子，可据我所知他似乎不怎么听你的话？”

沐嫣然心中一惊，如果母亲另外派了人监视笙哥，那他和自己说的话岂不是全都传到了母亲耳朵里！

“朱笙还劝你放下血海深仇，与他双宿双栖？”

沐萱宁一下跪倒在地，解释道：

“母亲，女儿没有答应他，他也不可能说动女儿，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女儿绝不敢忘！”

沐夫人一边抿了抿杏儿端上来的热茶，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自然没有答应他，倘若你动了心思，此刻牢中之人已是个死人了。”

她见沐萱宁神色不动，继续说道：

“萱儿，你是大燕唯一的皇族嫡系后裔，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你的名字是慕容萱，一生都是。”

沐萱宁道：

“母亲教训的是。”

沐夫人放下茶杯，点了点头道：

“下月初一，新年一到，就叫世子继承州牧之位。

萱儿，莫要叫为娘失望。”

沐萱宁神色一凛道：

“女儿定然不负所望！”

……

时间回到现在。

朱笙将过去一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宁云和无因真人就这么静静的听着，脸上不时闪过诧异之色。

天色渐已泛亮，却灰蒙蒙的，乌云滚滚，下起了大雨。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配上朱世子的故事，让一切都显得格外合时宜，仿佛这雨就是为了这故事而下似的。

整整一夜，朱笙终于讲述到了尾声。

“再后来，宁儿告诉我沐府发生的一切，要我继承扬州州牧之位，帮沐府造反起事，我自然不肯，沐夫人恼怒之下，就要叫人杀我，宁儿苦苦哀求，也只换来十日期限。

朱家世代为大荒管理扬州，若我协助反贼，行谋逆之事，朱笙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因此，如今日没有恩公搭救，期限一到，朱笙必死无疑。

容朱笙再拜，以谢两位恩公救命大恩！”

说着，朱笙再起身俯倒九十度，对着宁云和无因真人深深拜下。

宁云和无因真人都没有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这个故事太长了，除非朱笙提前知道他会被救，早早的在牢里当编剧，否则不可能一夜之间说出这个故事，甚至连半真半假的改编都做不到。

宁云扶起朱笙，半晌没有说话。

果然，一件事，你当做故事去听，和明知是真实发生之后再听，感觉全不相同。

在朱笙的讲述中，一年时间，匆匆而过，宁云却知道，朱笙经历的一切有多么精彩。

这么说或许不对，但宁云的真实感受，就是精彩二字。

神奇的武功，功效特异的丹药蛊毒，爱恨两难的男男女女，生死相交的兄弟主仆，还有堪比宫心计的勾心斗角……

宁云早已从老道处明白这个世界不那么简单，自己这趟果真没有白来！

不过宁云能这么兴奋，还是因为无因真人一直在他身边，在没了危险的前提下，谁不想寻找刺激呢？

至于无因真人，他在听到君不折丧命之时，心里叹息一声，默念了一遍道家往生咒，之后就被冰元丹吸引了注意，从这丹药的功效来看，似乎只有神医谷的人能炼制出来，那位关大夫，应该也是出自神医谷。

听故事的两人，竟然没有一个把沐府造反的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按照朱笙的描述，沐府高手都还在人类的层次，吕道长么…光他那个可以装下百八十斤酒的巴掌大小的葫芦，你就能知道他不是凡人。

宁云起身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睡，还真有些困了。

正想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

宁云不耐烦问道：

“什么人这么急的敲门？”

“城中来了江洋大盗，官府例行检查，速速开门！”

宁云一听便知，这是搜朱笙来了。

朱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沐府来说，他是控制整个扬州最重要的一环，若没了朱笙，就要找人重新在扬州树立威望，收拢人心，起事时间又要耽搁不知多久。

朱笙此时求助的看向宁云和无因真人。

一旁老道拿小拇指扣了扣耳朵，同样一脸不耐的喝了句“滚！”

就这一个字，门外竟然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宁云推门出去一看，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就如同从来没人敲过门一样。

“道长，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呗？”

宁云回到屋里，困意顿消，既兴奋，又不解。

他庆幸自己穿越就有这样一个大腿，只要自己有机会向他学，就有可能也变得像个神仙，但实在不明白老道是怎么让敲门的人消失的。

朱笙同样觉得梦幻，他直接对着无因真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朱笙跪求仙师出手，让扬州，不，让天下百姓免了战乱之苦！”

无因真人没有动作，朱笙却感到一阵柔和的力量将自己缓缓拖起，再也跪不下去。

老道打开酒葫芦喝了口酒，微笑说道：

“老道游戏人间，红尘琐事，不愿理会，朱世子莫要打老道的主意了。”

无因真人清楚沐府的事不可能瞒的过叶青，而只要叶青知道了扬州的情况，沐府也就不可能闹腾出什么结果，不说叶青本就是大荒皇帝，光这个不满三十岁女子的修为，可是和自己一个等级的，足可笑傲青冥。

沐府。

沐夫人依旧坐在首位，沐萱宁在厅上不断摔着东西，一边大骂着：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连一个文弱书生都看不住，沐府养你们何用！”

这是沐萱宁故意为之，如果她不表现的气急败坏，免不了被沐夫人责骂惩罚，甚至她这位娘亲，会直接怀疑是她放了朱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