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十三章 毒发

“那两名官差称呼新城守为‘沐大人’，看来沐府的能量已经超出想象，他们居然能越过圣上，直接认命扬州地方官员，委实令人心惊……”

沐府在君不折心中越发深不可测，这不是战场厮杀，更不是江湖争斗，光靠武力就可以决定一切，君不折觉得自己有些托大了。

确定是沐府之人接手城守之位后，君不折不再深入调查，当即出了城守府。

找到沐嫣然后，两人变了一番乔装模样，找了一家客栈入住，打算先避避全城戒严搜索的风头。

这也是君不折从宁帅那里学来的，若要掩人耳目，一副乔装的样子不能维持太久，在有心人眼中，同一副模样出现多次一样会被怀疑。

翌日，君不折、沐嫣然二人正在客栈包间吃饭闲聊，君不折忽感五内俱焚，看着近在咫尺的沐嫣然浮想联翩，本就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君不折眼里直接成了魅惑众生的妖孽。

“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君不折不由自主的死死盯着沐嫣然。

沐嫣然起初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对着饭碗一阵扒拉，但渐渐的，低着头吃饭的沐嫣然莫名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君不折此时双眼布满血丝，右手无意间捏断了竹筷，左手狠掐着自身的大腿，满脸挣扎之色，好不痛苦。

“君大哥，你怎么了？”

君不折已经无暇多说什么，他紧闭的嘴中费劲蹦出“带我回客房”几个字，就再不说话了。

沐嫣然叫来小二和自己一起扶着君不折上楼，谁料才一碰到君不折的手臂，君不折就浑身一颤，一把将她推开了。

君不折不说话，沐嫣然也不明缘由，看小二搀扶无恙，只好再叫来一名小二帮忙，不过她也算心细，上楼之前到柜台多给了些银钱做打赏，吩咐掌柜、小二莫要与人多嘴。

到了房间，小二退下之后，君不折躺在床上，似是缓过一些，趁着这功夫，向沐嫣然解释道：

“我身中一种奇毒，十天半月间不定时的便会发作，唯有……”

不知为何，饶是君不折第一次在神医谷毒发，在众人面前抱着柱子来回摩擦，也觉得赶不上如今对沐嫣然说话时候的万分之一尴尬。

他这时才惊觉过来，原来自己从见到沐嫣然开始就觉得她媚骨天成，浑身散发诱惑，说不定正是自己中毒日深的缘故。

但他也知道眼下不是扭捏之时，立刻摆正心态，继续说道：

“唯有和女子阴阳交泰方可缓解。

麻烦嫣然姑娘你速速离开房间，替我去暗沟妓栏找一名娼妓，否则我一旦失去理智，会做何事犹未可知。”

君不折几乎是喘着气将话说完了，因为着急，他语速极快。

沐嫣然听的真切，任她有过背夫偷人的豪放壮举，听了君不折的话依旧脸映红霞，拘促不已。

但下一刻，她一下反应过来，开口道：

“难道，你就是近几月闹得全扬州沸沸扬扬的采花贼‘折花郎’？”

“是我，是我，莫要多说了，你快去帮我找个女子来。”

君不折哪里还有闲心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催促道。

沐嫣然心中一半是羞涩，另一半却是欣喜，从小到大，她这张充满魅惑的脸不知给她带来了多少灾难厄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观念早就刻在了骨髓里，但自从遇见君不折，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君不折是第一个在姿色方面将她当做寻常女子看待的男人，也是第一个不因为外貌而全心全意保护她的男人，虽然君不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人证，揭穿沐府的阴谋，但数日相处下来，作为过来人的沐嫣然能清楚感受到君不折对她发乎真心的呵护。

待君不折闭眼克制片刻后。

他睁开双眼，却发现沐嫣然依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君不折还没有说话，沐嫣然就看着他一脸不解的样子真诚说道：

“你此刻毒发，哪里来的及等妾身去寻那些愿意卖身的女子？

君大哥救妾身性命，妾身无以为报，愿意以身相还。”

说着，她一边退去了外衣，一边走近床前。

谁料君不折立即转过身去，面朝墙壁，颤声说道：

“我过去找的都是些有负夫恩，背德该死的女子，不说你现已弃暗投明，就看你丈夫残忍凶狠的模样，我也能明白你故意偷人必是想摆脱他的控制。

况且……

总之我绝不会对你做出禽兽之事，你休要再提，速去为我找人！”

说到最后，君不折几乎是低声嘶吼了，可见他已生不如死，痛苦难当。

当君不折说她是故意偷人以摆脱丈夫的时候，沐嫣然心中触动不已，这个才和她相处几天的男人，居然这般了解她。

自从那次赈灾表演之后，沐嫣然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厌恶，那一切为了任务，一切都受人摆布的生活，让她越来越觉得抗拒。

利用自己的身体，摆脱沐府，摆脱别人对自己的控制，是她唯一能够尝试，唯一能够反抗命运的手段。

当君不折说绝不会对她行禽兽之事的时候，沐嫣然更是眼含泪光，大燕亡国以来，礼节、男女之嫌，在她身上成了最大的笑话。

是君不折，再一次让她有了被人尊重的感觉。

而这一刻，这种感觉被无限放大。

一个失去尊严的人，才知道被人尊重是多么重要。

沐嫣然摇了摇头，拒绝了君不折的哀求，径直上前握住了君不折的手，在他耳边轻柔的说道：

“妾身愿意的。”

君不折此次毒发猛烈远超以往，他不再犹豫，急速转身揽过身旁的女子。

就在沐嫣然闭目等待的时候，男人一指点住了她，将她平放到床上，而他自己则颤颤巍巍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去了另一间客房。

沐嫣然看着君不折缓慢的离开，眼中柔情先是化作不解，接着又化作冰冷。

君不折不知道，一个送上门来的漂亮女人被果断拒绝，是对这个女人最大的侮辱，尤其这个女人还误会男人是在嫌弃她的时候。

屋里冷清下来，床上躺着的沐嫣然眼中哪里还有半点温柔，她就这么看着屋顶的房梁，冷漠的眼神渐渐变的怨恨。

她喃喃自语道：

“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不好好珍惜，就怨不得别人……”

虽然君不折和沐嫣然两人目前看似平平安安，实际上只要他们没出登城，就始终是危机四伏，随时可能出事。

而对于沐嫣然来说，活下去的方法有两个，一是按照君不折所言，离开扬州，作为人证，站在大荒朝廷这一边，让朝廷护她周全。

二是她杀了君不折或者配合沐府擒杀君不折。几天下来，她已经知道了君不折的真实身份，将他的尸首交给沐府，沐萱宁赏罚分明，且作为沐府小姐，她在夫人面前能说上话，定能保她平安。

沐嫣然心中迟迟没有决定，这中间的取舍全由她自己做主，利弊都由她自己衡量，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原本因为君不折的缘故，沐嫣然已经无限倾向于做出第一种选择，但现在……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沐嫣然借饭馆厨房亲自熬粥。

当她端着亲手熬的热粥来到君不折房间门前，却意外发现了地上掉落着的一块紫色丝帕。

沐嫣然好奇的捡起丝帕才发现，这是一张面纱。

“这不是，这不是当时……”

粥还冒着热气，沐嫣然脑子一阵混乱，她想先回自己房间，却鬼使神差的推开了君不折的房门。

然而下一刻，眼前场景让她震惊的差点没把粥脱手摔掉。

君不折房中，摆设不乱，一切如常，只有靠床的那面墙壁，一划一道，满是纵横交错的猩红抓痕。

再看君不折，他盘坐在床上运功调息，叠放在丹田处的双手，十指指尖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听到有人进来，君不折停止调息，睁开了双眼，他无事般笑道：

“嫣然姑娘，多亏了你，我第一次靠毅力挺过毒发，痛快，当真痛快！”

“他受如此折磨，不惜自残，就是为了不欺负我，我却……”

看着君不折的微笑，沐嫣然只觉得心上被狠狠刮去一块，痛的叫人难以呼吸。

泪珠不觉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她再也拿不住餐盘，盘中热粥随着餐盘一起从她手中落下。

她这一生，从读书识字到结发嫁人，都在被人安排，然而如今却遇见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动心了。

就在这时，君不折的细语自耳边传来：

“这香喷喷的好粥若是浪费了岂不可惜？”

沐嫣然这才发现，君不折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床上来到她身边，并且接住了从她手上落下的餐盘和热粥。

一时间，沐嫣然脸色微变，似有话说，又难以开口，她看着君不折小心翼翼的用掌心托着餐盘放到桌上，再挪过凳子坐好，然后低头闻了闻热气腾腾的八宝粥，夸了句“好香”。

被病毒一夜折磨，君不折属实饿的难受了。

眼看君不折就要下嘴，沐嫣然哪里还管其他，当即厉声喝道：

“且慢吃粥！”

君不折动作一滞，抬头不解道：

“怎么了？”

沐嫣然此时眼里还闪着泪，她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依旧想不出什么借口，却让眼泪流了出来。

君不折看得一愣，心中更是疑惑。

他又等了片刻，依旧没得回应，正要再开口询问，却听沐嫣然快速走来，强笑着说道：

“这碗粥不吉利，妾身去给你换一碗！”

她说罢不顾君不折满脸迷糊的神情，迅速拿起粥碗，小跑着出了房间。

？？？

君不折呆坐在客房桌边，好半天没想明白。

“嫣然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过，她那样子倒是有些可爱……”

早餐之后，君不折的十指也已经被沐嫣然仔细上药包扎。此时，他和沐嫣然对坐在客房桌边，商讨接下去的行程。

君不折思虑良久，才郑重说道：

“方大人遇害，登城戒严，官方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找江湖上的朋友帮忙。

我曾和丐帮的兄弟一同在宁帅手下效力，去扬州丐帮分舵找他们协助，当为上策。”

沐嫣然也说道：

“这些天妾身不断通过暗号联络沐府，假意告知他们妾身要以美人计对付你，实则是为了稳住他们，使他们不直接派兵围剿，接下来妾身会继续拖住沐府，减少我们的麻烦，希望在他们耐心耗尽之前，我们可以离开扬州。”

“好，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行动，日落之前去城西的东来客栈会合。”

言毕，两人再次乔装一番，离开了客栈。

沐嫣然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一处小巷，取出特殊制成的黑墨，在墙角留下标记，标记的意思是计划顺利，再有些时日，君不折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然而没想到沐嫣然才开始刻画记号，隐蔽处就窜出许多黑衣蒙面人，将她团团围住。

沐嫣然故作镇定道：

“我已向沐府上报计划，也获得了许肯，你们这是要违抗夫人和小姐吗？”

数名黑衣人中走出一人，哼了一声道：

“你以为沐府当真这么好骗么？”

沐嫣然乍听这名黑衣人的声音便是心下一惊，这声音好生熟悉，当日在城守府门前痛哭的百姓，之后饭馆大堂上喝酒喊叫的食客，某间客栈中吆喝上菜的小二……

这些天自己和君不折居然都活在沐府的监视当中！

黑衣人看沐嫣然惊讶的样子，不由笑着说道：

“你和君不折多番乔装，确实瞒过了沐府的眼线，但你们忽略了一点，你们二人男女同行，整个登城，一男一女两人同行且无人认识者，不是没有，但数量极少，一一排查，短时间内就能确定你和君不折的行踪。

可笑你生活在沐府眼皮之下，犹不自知，居然还妄图欺瞒夫人小姐，等回了沐府，有你好受！”

说完，黑衣人没有给沐嫣然任何说话的机会，令手下塞住沐嫣然的嘴巴，再将她绑了，扔上一辆马车。他自己则四处查看确认无人瞧见之后，才回来架着马车离开。

所有人走后，小巷深处一堆垃圾杂物被推开，一道穿着破衣烂衫的身影站了起来，他手持竹棍破碗，一边走出小巷，一边骂骂咧咧道：

“什么世道啊，老子在垃圾堆里睡觉都能被吵醒，奶奶的，没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