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四章 庆与奠

宁云二人来到登城城门就听见爆竹声声，似乎异常热闹。

想要问问城门值守，却发现偌大的城门口空空荡荡，别说城门卫了，就是过路百姓都没看到一个。

“道长，可是我们赶上了新春？”

宁云多少也被城中的喜庆感染，笑着问道。

“新春佳节已过一旬，十五元宵却又未到。”

老道面露疑色的回答道。

宁云二人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先走到城门边上，看起告示板来。

大荒州府县城的告示板，是官府传达百姓信息的重要渠道，任何重大事项都会贴在上面。

宁云走近一看，上面果然五花八门，贴了许多信息。

最早的是一个多月之前，大荒皇帝念海内承平，改国号“初平”为“盛平”，今年不再是初平四年，而是盛平元年。

然后是各种县城内的消息，有府衙修缮，招募工匠的告示。

也有犯人出逃，悬赏缉拿的悬赏令。

而最显眼的地方，则贴着一张红色的最新布告，看日期是三天前。

上面的内容大概是，为祸一方的淫贼“折花郎”终于落网，此次行动，由城内第一豪族“沐家”配合官府，不惜用家族嫡女做饵，才成功抓获了折花郎。沐家大小姐还承诺开堂之时以受害者原告的身份出堂指证贼人。家有此女，家主引以为傲。为庆祝这一大喜，沐家会在三天后举办盛大的流水席，连办五天，届时不论身份，只要入门就可落座。

城内百姓苦此淫贼久已，得知淫贼落网，纷纷弹冠相庆，加上迎春旧喜未退，元宵新节将至，喜庆氛围真是浓烈无比。

原来是这样。

一般女子别说以己为饵了，就是听到采花贼的名字都会吓得发抖，遇事之后更别说出堂指证，恐怕连出门都会觉得没脸见人。

有这种女儿，确实值得庆祝。

弄清楚了缘由，宁云和老道不再犹豫，举步进入城中。

城内灯火辉煌，人群涌动，不仅有着舞龙舞狮的大型表演，还有数不尽的小型灯谜诗会，当真是热闹非凡。

难怪城门没人，原来所有人都聚集到城内来了。

二人也没急着落脚，反而这里逛逛，那里走走，尝了不少当地小吃。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小型灯会，尽管只有一条街的范围，但吟诗猜谜，作赋编曲，文化人有的这里应有尽有。举杯对月，街头美味，饕餮食客想的这里一样不缺。

老道觉得没意思，自个儿找乐子去了，宁云撇了撇嘴，一老道士能找什么乐子，不就是去找酒喝么……

不再去管无因真人，宁云找到一接待侍女，问道：

“今日可是什么良辰佳节么，若只是为了庆祝淫贼落网，没必要举办灯会吧？”

侍女打量了一番宁云，见宁云年纪虽然不大，但身穿皮裘，一身贵气，举止有礼，不似俗人。

于是施了一礼，说道：

“公子可是初到此地？”

“正是。”

“难怪公子不知，本县名为‘登阁县’，本城更是登阁县三城之首——‘登城’，是大荒开国丞相朱繁大人的故里。两千年来，本县不知出了多少状元首辅，久而久之，登阁县的名字就被定了下来。

而城中灯会的由来，同样是因为朱繁大人。

当年朱繁大人回乡养老，日日清闲。

那一年元宵佳节，恰逢大人门生故吏上门拜访，天南地北的众人竟然如同约好一般，在同一天里齐聚朱府。

赶早不如赶巧，朱繁大人思来想去，便在那一年的元宵夜举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灯会。

门生、名士各有专场，文豪、学子俱长所长。

传闻那一年的学生中出了好些状元，而那年参与的官吏名士之中，出了好些丞相嘞。

从那之后，每年元宵，九州各地的文人士子都会欣然前来，朱繁大人退休之后本就清闲，也乐得如此，遂自发举办了数年灯会。

渐渐的就形成了传统，其后两千年来，每年元宵，扬州州牧都会亲赴本县主持举办一场大型灯会，以供天下文人交流学习，而元宵这一日，就成了九州共同的节日。

时至今日，每州每县几乎都有了元宵举办灯会的习俗。

而在登城，每年元宵灯会的头名被称作“九州灯魁”，而参加灯会夺取头名也被称作“登魁”。这个头衔的珍贵程度已经完全不在科举状元之下。

说句实在的，您给人递帖子，上面的身份是写着大荒状元郎或者九州灯魁没什么区别哩。”

宁云听得啧啧称奇，暗叹那位开国丞相果真不同凡响，没想到这世界的元宵节是这么来的，其背后还有着那么有趣的故事。

“原来如此，可是今日未到十五啊，况且这个灯会……”

侍女见宁云一副不好开口的样子，掩嘴笑道：

“公子是想说现在这个灯会也太简单些了吧？

其实不止今日，直到十五灯会之前的数日，登城各地每天都会举办数场小型灯会。

一来是为了给元宵灯会预热。

二来好叫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丫鬟们彩排彩排。

三来么，也好让本县的文人雅士们提前训练训练，既然灯会必有比试，总不能全叫外地才子比了下去。”

“有劳姑娘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宁云听完就学着那些才子的样子抱拳拱手，对侍女道了声谢，这才在灯会中四处溜达起来。

“猜灯谜嘞，中三题送花灯一盏！”

“高价收曲，任何原创曲赋，皆可贩于我‘清音馆’！”

“字题诗文，按题作诗，上佳者获元宵灯会提前入场！”

“状元红，千年的招牌百年的酒哎！”

“本县特色小吃，不好吃不要钱！”

……

一路走过，有吆喝，有商牌，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那状元红一定不怎么样，不然怎么会见不到无因真人的身影？”

宁云玩心大起，一路见好就买，有趣就玩，半条街的长度，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又半个时辰后，宁云终于来到街尾一处字谜送灯的摊位前猜起了字谜。

……

一刻钟后，字谜摊老板将三个好看的花灯塞给宁云，带着哭腔说道：

“公子哎，算我求求你了，这三个花灯是我这最好的了，你拿着就走吧！

短短一刻钟，你把我这上百条字谜全给猜对了，要是都来你这样的，我就没法活喽！”

气氛真会动人，宁云自认是个理性的人，却在这喜庆热闹的氛围之中玩的像个孩童。

听了老板的话之后，宁云才算回过神来，无奈笑了笑，离开了字谜摊，手里拿着三盏又大又好看的花灯，开始四处寻找无因真人。

“看看，看看，咱也是文化人，大才子，字谜摊老板都快给咱跪下了，不行，必须要让吕道长瞧瞧……”

……

当宁云找到老道的时候，这老头正在和人打赌，老道说自己的葫芦能装下那人的一坛五十斤陈酿，那人不信，还说要是老道真能做到，这酒就当请老道喝了。老道也豪横的叫嚣说但凡有一滴装不下，就赔那人三倍的酒钱。

结果不用多说，在场的所有人俱都惊的眼珠差点掉出了眼眶，没人能想明白，一个比巴掌稍大点的酒葫芦，是怎么装下整整五十斤美酒的。

吕道士也是个老顽童，一路上他用自己高深的修为不知戏弄了多少路人，骗了多少酒喝。

会合之后，还不觉尽兴，一老一少两人继续四处游玩，玩的不亦乐乎。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

宁云玩累之后，拉着老道就要找客栈歇脚，老道无奈，只好陪着宁云亦步亦趋的走着。

“行了，吕道长，告示上说沐家要大宴三天，想来明后两天同样会有的玩的，我们多待几天就是了。”

看他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宁云只好说道：

“吕道长，你体谅体谅我肉体凡胎行不，我可不像你修为高深，玩不累啊。”

老道听宁云这么说，才肯罢休，老老实实的跟着宁云走向客栈。

登城的客栈开在较为安静的街区，而且连着几条街全是客栈，这也是考虑到平时的住店旅客多为赶路，年关的才子佳人多为灯会，况且每日慕名而来游玩者亦是甚多

如此规划，既保证了房源充足，也可以让入住者好好休息。

走过一处拐角，刚才的喧嚣繁华似乎不在这个世界，宁云颇为享受这热闹后的安宁。

到了客栈门口，店小二手脚麻利的跑了出来。

“哎呦，贵客来啦！

二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就在两人快要步入客栈的时候，宁云正好看到不远处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抱着一大堆白事祭奠之物，低着头匆匆远去。

本来还深感疲惫的宁云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引了上来。

若是亲人好友离世，无需这般遮遮掩掩。

若是杀人忏悔，更应该去投案自首才是。

为何那丫鬟鬼鬼祟祟，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宁云和老道说了之后，老道也颇感好奇，于是急忙将花灯和驴都交给客栈小二保管后，带着宁云一路无声的跟上了丫鬟。

只见那丫鬟左拐右绕，反复兜了几圈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进入了一座大院后门，宁云和老道上前一看，赫然就是“沐府”大院！

这沐府前厅喜庆，宾客未散，后院就要祭奠亡人不成？

老道和宁云对视了一眼，就带着宁云悄无声息的飘入了后院之中。

在老道的感知下，二人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丫鬟所在的屋子。

只听里面一个轻柔的声音说到：

“杏儿，东西都买齐了吗？”

“买齐了，小姐。”

“没有被什么人看到吧？”

“小姐放心，奴婢特意走的人少街区，再三确认过，没人看到。”

“如此便好，你先退下吧。”

“小姐……”

杏儿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说道：

“小姐还是别太伤心为好！”

“行了，莫非连你这个丫鬟都要来管我？”

杏儿看自家小姐不满，这才一言不发的快速退了出去。

屋外的宁云和老道紧忙一躲，避开了丫鬟的视线，待丫鬟离去之后，才回到房门前，认真听了起来。

房内，沐家大小姐穿戴好了丧服，摆放好了牌位，点起了两根雪白蜡烛，又点了一撮香，这才独自跪在牌位前，一边烧纸祭奠，一边哭了起来。

“笙哥，你要被斩首，是宁儿害了你，你却不知，宁儿的心也快死了。

我们二人此生无缘，来世你莫负我……”

沐家大小姐越说越是伤心，到了最后，已经哽咽不停，说半句停一句。

“泪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宁云在门外听了半晌，越听越是迷糊。

沐家大小姐在祭奠将被官府斩首的淫贼？

世间怪事千千万，今个遇到最离奇。

这世上哪有被告遭遇斩首，原告在家祭奠的？

这世上哪有罪犯即将行刑，参与抓捕者哭的死去活来、伤心欲绝的？

看来这里面，另有隐情啊……

无因真人游戏红尘，虽是方外之人，但生平最爱奇闻异事，今日恰巧碰到了如此怪事，怎能放过？

宁云看着老道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轻声问道：

“道长，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具体点，你看我们怎么办才好？”

“这个么……”

老道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我看我们可以这么做，你靠近点，我细细给你说说。”

宁云靠了过去。

“我们就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

“妙计，妙计！

没想到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呀，吕道长你这糟老头子坏的很！”

“嘿嘿嘿嘿，我再坏，占便宜的还不是你……”

一老一少就在沐家大院的角落里发出了阵阵猥琐的笑声，要不是今夜全城都人声鼎沸，要不是采花贼“折花郎”已经“落网”，这俩人铁定要被当成淫贼，全民通缉。

两个时辰之后，子时刚过，清冷的月光映射着沐家大院中还未消融的白雪，本是冬夜雪后难得的美景，但配上沐家小姐屋中的灵堂，却显得格外渗人……

沐家小姐刚刚睡下不久，此刻似乎进入了梦魇，嘴里不停呓语着“长快乐”，“永安宁”之类的话。

九州百姓普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遇到像春节、元宵之类的热闹日子，大多数人会晚些休息，但沐家小姐这般过了子时才睡的，要不是迫于无奈，就是心中有事，无心睡眠。

沐家小姐本就将睡未睡，隐隐约约间觉得有人正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猛地一下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