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十八章 欧阳小柔

日悬高空，窗外婆娑的树影为风起舞，上官夫人继续述说着当年的往事。

“我本来希望通过询问类似的人，可以更了解你爹爹，谁知道欧阳兴的故事，却引起了我深深的好奇。

欧阳兴当时四十九岁，但看起来和你爹爹一般年纪，三十上下。

他的经历，他去过的地方，让我感到无比新奇。

戈壁荒漠，崇山峻岭，辽阔草原……

那些都是我在书上才能读到的壮丽风光。

我和欧阳兴一起相处了三个月。

我对欧阳兴的称呼，也从‘大恶人’，变成了‘欧阳大哥’。

他对我秋毫未犯，但我却知道，我在爱着你爹爹的同时，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

比起你爹爹，欧阳大哥更像个孩子，他不是不愿意与人相处，只是从来没有人好好和他相处过。

抛开他因为练功越发狰狞的目光，其实他是一个好人。

为了习武，他可以不顾他人死活，但更多时候，他愿意为了帮助弱者得罪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中人。

这才是他那么多仇家的真正原因。

青冥论武越发临近，欧阳大哥将我送回了云来城。

我有些不舍，但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心中的另一个人，永远只能藏在心中。

回到金钱帮驻地之后，当我得知你爹爹为了寻我，三个多月没有习武练功，我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而当我将这三个月的遭遇说给你爹爹听了之后，你爹爹丝毫没有怀疑我，这样我更加欣慰。

但是，你爹爹居然让我回到欧阳大哥身边。

原来那一年的论武大会，你爹爹早就研究过所有对手，发现只有欧阳大哥有可能打败自己。

当初我之所以会被欧阳大哥挟持，就是因为你爹爹找欧阳大哥比武，你爹爹中了欧阳大哥的血蟾功一掌，而欧阳大哥也遭到了你爹爹金钱镖的暗算，结果几乎两败俱伤。

欧阳大哥虽然不服你爹爹突施偷袭，但也只觉得技不如人，而你爹爹却万分不服，想要找回场子。

见我安然无恙，甚至和欧阳大哥成为了朋友，你爹爹让我回到欧阳大哥身边，劝说欧阳兴在论武之前不要吸食鲜血，这样，到了论武之时，你爹爹就能利用欧阳大哥的弱点一举击败他，成为第一。

你爹爹三个月没有找人比武，不是因为要寻我，而是在研究克制欧阳兴的方法！

我失望透顶，大小姐脾气上来，心想我就离开你爹爹，再去和欧阳大哥过几个月冒险生涯，看你爹爹担心不担心！

其实那个时候，到底纯粹为了气你爹爹，还是真的想去找欧阳大哥，我自己已经说不清楚。

按照欧阳大哥临别前说的方法，我成功找到了他，只是并没有像你爹爹说的，劝他别吸食鲜血。

欧阳大哥也要准备青冥论武，但在他的身边，我感受到世家大族之中从未有过的轻松。

直到论武大会开始的前一天。

欧阳兴突然双眼泛紫，陷入癫狂。

那一天，他差点杀死了我，当他掐着我的脖子的时候，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句‘欧阳大哥’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和欧阳大哥已经铸下了大错。

欧阳大哥虽然疯狂的时候失去理智，但清醒过来之后，并不会忘记失去理智之时的所作所为。

他清晰的记得，我和他有了一番云雨。

他很困惑，以往数次陷入癫狂，都只是无意识的打打杀杀，为什么这一次会和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不怪他，甚至我的内心还有些欣喜。

内心骗不了人，自己更骗不了自己。

我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我的良知和负罪感让自己备受煎熬。

我独自在云来城一家客栈住了三天，三天之后，失魂落魄的我被金钱帮弟子找到，接回家中。

此时青冥论武还在继续，我已经被自己折磨的浑浑噩噩，也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金钱帮驻地中生活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有了许多奇怪的反应，已经有了羽儿的我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我怀上了欧阳大哥的孩子。

没过多久，你爹爹大胜归来。

我没有瞒他，他有权利知道。

当他得知了我怀上欧阳兴孩子的消息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居然搂着我说一定会更加疼爱我，将我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

原来欧阳大哥真的在论武大会中血瘾发作，被你爹爹打败了。

你爹爹以为是我牺牲自己，才劝说欧阳大哥在论武之前没有吸食鲜血，觉得我为他付出了太多，再想到以前只管比武，对我多有冷落，心中愧疚之下，才说出了那番话来。

但实际上你爹爹也颇受打击，以至于心境大受影响，以武入道的机会完全错失了。

他认为错全在他，如果不是他叫我再去接近欧阳大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又过了大半年，到你出生之后，你爹爹才接受了现实，接受了你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

上官小柔已经听得瞠目结舌。

“这么说来，欧阳前辈…欧阳兴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而你们将我的年纪隐去一岁，也是为了堵住家族和武林之人的悠悠众口？”

“不错，其实你应该叫做欧阳小柔才对。”

本来欧阳小柔称呼欧阳兴为前辈，心里都有些别扭，毕竟从小就听说的大魔头，忽然成了前辈，转变弯有点大了。

直到听了娘亲的回忆，才对欧阳兴有所改观，但比起称呼从前辈一下变成父亲，欧阳小柔还是颇觉不能接受。

“也是后来我才想到，也许欧阳大哥陷入癫狂之后，并不是完全失控，他只是会下意识的去做内心最想做的事情。

但实情到底如何，只能等我下去之后亲口问他了。”

上官夫人回忆完了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屋里一时间陷入寂静，只剩下屋外连绵不绝的蝉鸣。

欧阳小柔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娘亲口中的消息，太惊人了，要是宁云在这，一定会喊一句“真是太劲爆了！”

扶娘亲躺下休息之后，欧阳小柔走出卧室，发现洪三躺在之前杨大夫躺过的躺椅上已经熟睡了，钱管家也趴在桌上打着呼噜。

这两天大家几乎没有合眼，都太累了。

心里想着，欧阳小柔自己也走进侧屋，躺到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

梦里。

欧阳小柔被上官金钱和欧阳兴一人一边拉扯着，两人都边拉拽边争吵，说柔儿是自己的女儿，让对方放手。

就在欧阳小柔觉得自己快被两人拉成两半的时候，一只遮天巨手凭空出现，缓慢的向下压来。

巨手遮天蔽日，巨大无比。

手底下的三人就算要躲开也无处可逃。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张开的巨手一点点的压下，直到摁住地面，将三人压成齑粉。

欧阳小柔猛地醒了过来，摸了摸额头的细汗，吐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噩梦。

走到窗前，好好洗漱了一番，欧阳小柔整理了一下思绪。

现在当真是知道的越多，疑惑就越多，恐惧也就越多。

其实，白天娘亲的回忆中也是疑点重重。

那个报信说爹爹重伤的下人为何消失不见？

爹爹为什么一点都不怀疑失踪三个月，且三个月来一直和欧阳…单独相处的娘亲？

欧阳小柔虽然不是男人，但她可以肯定，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让自己夫人跟另一个男人独处三个月而不起疑心的，就算那个男人再爱他的夫人也是一样。

还有欧阳…父亲为什么会在论武前一天血瘾大发，陷入癫狂？

看似巧合的一切仔细一想，都有着人为操纵的痕迹。

一切好像梦中一样，有一只遮天巨手，安排好了所有人的结局。

难道自己的出生都是有人安排的？

……

欧阳小柔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再次洗了把脸，甩了甩头，迈步走出房门。

一走到前厅，就看到月光如洗，平白的切割了整个前厅，分成三份，以大门被拉长的影子为分界，左右两边是黑暗，中间扇形的是月光。

今天是八月十一，今晚子时之后就是八月十二，离青冥论武大会只剩下三天时间。

欧阳小柔心里感到深深的不安，不是因为朝廷和武林对自己的通缉抓捕，而是觉得此次青冥论武大会的召开充满了阴谋和恐怖。

就像是一颗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不知道怎么解除，只能等着炸弹上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带来的死亡和灾难。

这种等待是痛苦的，是一种煎熬。

桌上本该燃着蜡烛的，大概是因为娘亲休息了，钱管家吹灭了它们。

欧阳小柔也就没有去点燃蜡烛，只是拿起桌上的一盘点心和一壶茶水，坐到了大门的门槛上，靠着门，看着月亮，吃着东西。

从小，爹爹就说武林中人都是潇洒的，快意恩仇，却没有人告诉过柔儿，江湖中还有这般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谲。

欧阳小柔拿起自己吃了一半的糕点，看着看着，看的呆了。

她之前甚至没有想过，江湖中那些闻名遐迩、成名已久的大侠、魔头们，也是要吃饭的。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种时候会去想这么无聊的事情，或许最近发生的一切本身就很无聊呢？

“柔儿，你睡醒了？”

那边洪三因为白天睡过觉的关系，在客房中没有怎么休息，时刻留意着上官夫人所在的主屋的动静。

此时看到欧阳小柔落寞的坐在月光下吃东西，就主动走了过来。

“洪哥哥，我今天才知道，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不是我的家，我的爹爹不是我真正的爹爹，你说你是真实的吗？”

洪三纳闷的挠了挠头，跟着坐到了欧阳小柔的身边，关心的问道：

“柔儿，你没事吧？”

欧阳小柔放下糕点，伸出了手，臃肿的乔装大袖滑落至肩，露出了胜过白雪的玉藕肌肤。

她的手在月下轻轻翻转感受着，好似要抓住那一缕缕月光

“我没事，洪哥哥，柔儿只是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犹如这月光一般虚假，看似铺满了整个世界，但如果伸手想要触摸，却是始终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

洪三知道欧阳小柔一定是出了问题，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只能按照心中所想，两只手抓住欧阳小柔的两边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说道：

“柔儿，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你知道的，我这人没有你和宁兄弟那么聪明，那么会说话，但我所说所做都是心中所想，半点不假。

就算这次我们不能洗清罪名，证明清白，真到了面对整个大荒，整个九州的时候，我也一定会站在你的身边。”

人就是这样，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不会发生的状况，可能很突然的就会发生。

短时间经历了那么多，欧阳小柔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了，但洪三的话仿佛一团烈火，直接融化了那颗逐渐冰封的心。

欧阳小柔流着泪，直接吻上了洪三略显干裂的嘴。

洪三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不需要了，一个吻，久久不分的吻，足以表达一切，足以安慰任何伤心失落。

两人都是第一次，吻的很简单，只是唇贴着唇，但是两人都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很认真，很认真。

欧阳小柔的泪水不可避免的沾在了洪三的脸上，凉凉的。

月光照在两人的身上，非常安静。

全世界，只洋溢着盛夏独有的草木泥土的清香，和进入热恋的男女之间的相互给予的无限柔情。

这一刻，连四周从不停歇的蝉鸣都没了。

这一刻，相拥的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很远很远，而他们的心，却贴的很近，很近。

直到这一刻，欧阳小柔的内心才变得温暖起来，才有了充足的安全感。

依旧是前厅的门槛，依旧月光如洗。

不同的是洪三和欧阳小柔之间的距离。

洪三忽然开口道：

“柔儿……”

“怎么了洪哥哥？”

欧阳小柔靠在洪三的肩膀上，慵懒的问道。

“我们是不是，好像忘记了什么？”

听洪三这么一说，欧阳小柔顿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洪哥哥，哥哥和宁公子前往东海注定白跑一趟，我们该趁早联络他们才是。”

一到上官府，上官夫人就遭遇大难，洪三和欧阳小柔情急之下已经忘记了上官羽和宁云的事，如今一想到，两人心里均是大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