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 第十七章 往事

钱叔端上药汤，上官小柔一点一点给母亲喂下。

按照杨大夫的说法，娘亲夜晚之前就会醒来。

上官小柔擦拭了一番上官夫人嘴角残留的药渍，好好给她盖上被子，这才拿起药碗起身，走到外屋。

洪三此时正按上官小柔交代的，在询问钱管家。

“钱大叔，上官夫人晕倒之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钱管家此时依旧对老爷的逝世不能忘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说道：

“夫人常年不外出，昏迷之前还是照常亲自打扫房间，浇了浇老爷喜爱的几株花草……

对了，今早府上收到了老爷的信。

夫人就是看过信之后闷闷不乐的回了屋，之后就是你们来了，夫人自尽，继而昏迷。”

“那封信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做下人的，哪里会去管主人家的信件呢。”

洪三还在想上官帮主到底写了些什么，里屋迈步出来的上官小柔听得真切，与洪三点头示意之后，说道：

“洪哥哥，看来那封信很有问题，爹爹受困于通天崖底，就算真的有纸笔写信，难道那信会自己把自己寄回来不成？”

洪三挠了挠头，说道：

“柔儿你说的对，那信很可能不是上官帮主写的。”

可是三人找遍了主屋里外，依旧找不到钱管家所说的信。

待到傍晚时分，上官夫人终于悠悠醒来。

“娘亲，您终于醒了！”上官小柔欣喜的说道。

洪三却是心里佩服其杨大夫来：

“杨大夫真是神医！”

又过了一会儿，上官夫人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惊恐的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自闯入我上官家？”

原来洪三和上官小柔乔装的样子并未改变，不知情的上官夫人一时之间被陌生人吓了一跳。

上官小柔用自己的原声说道：

“娘亲别怕，是我柔儿啊。”

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上官夫人才定下心来。

“你是柔儿？

那这一个难道是羽儿乔装的？”

上官小柔坐到床头，扶起上官夫人，说道：

“这位是丐帮汪帮主的嫡传弟子洪三，洪哥哥。

娘亲，先别说闲话，如今局势十分危急，您可能是唯一能解开谜团的人了。”

上官夫人听得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就听上官小柔问道：

“娘亲，爹爹和欧阳兴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就见上官夫人忽然面色痛苦，皱眉捧心，接着吐出一大口黑血再次晕了过去。

“娘亲！”

钱叔在上官小柔惊呼之时，已经大跑出去找杨大夫了，洪三则是懵了一会，然后在原地急的直转圈。

没过多久，杨大夫就又被请了过来，这次杨大夫一进门就开口道：

“看来这次真的不简单，我白天才回到药庐，就冒出一个黑衣杀手，可惜那杀手不懂药理，中了我的独门毒药，只能下辈子再想杀人的事了。”

上官小柔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听到杨大夫的话，把杨大夫迎进屋里，询问了详情。

这才知道去刺杀杨大夫的杀手就是在雍州云来城外自己与洪三遇到的那个。

那杀手防御惊人，武功高强，却不想莫名其妙栽在了杨大夫手上，也算恶有恶报了。

杨大夫在来的路上就听钱管家说了上官夫人的事，于是刚才边说边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了银针、药剂。现在说完，第一根银针已经插在了上官夫人的头顶百会穴上。

上官小柔从小接触杨大夫，深知杨大夫针灸之时不能被外物打扰。因此轻手轻脚的屏退了丫鬟，自己拉着洪三和钱管家悄悄退出了房间，在门外守候。

如果有神医门人在场，就会看到杨大夫此时施展的正是神医门三宝之一，《仙引神针》。

这门针法并不是神医门内的不传之密，恰恰相反，只要是神医门弟子，随时都可以翻阅参考。

不过这门针法对施术者的医术、内力、耐力、体力、精神强度全都有着不小的要求。

这也导致神医门自创建以来能够真正掌握这门针法的人屈指可数。

当代神医门人之中，只有神医谷谷主和杨大夫两人能够随心施展而已。

此针法虽稀世罕见，却也抵得上它的价值。

无论如何严重的伤病，只要施展了此门针法，就可以确保续命半月。

伤患在这半月之内形同常人，不受之前任何伤病毒灾的影响。

等杨大夫施术完毕，夜已深沉。

召唤门外众人入内，杨大夫说道：

“老朽曾立下誓言，非我救治则必死之人，老朽绝对不救。

此番老朽也不算犯戒。”

所有人都等着杨大夫的下文。

钱管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应洗漱吃食，杨大夫先擦拭一番，再吃了自己怀里掏出的一枚丹药，然后坐到桌边，拿起一块糕点，才说道：

“老朽根本没有把握能够救治夫人，要是有人能掌握《仙引神针》最后一篇，‘金针渡劫’的话，或许能为夫人逆天改命。

那丫头……

罢了，闲话不说，老朽为夫人延命半月，夫人还有什么心愿恩仇，这半月之内，尽数了结吧。”

杨大夫说完，居然拿着半块糕点，一脸砸在了桌子上。

上官小柔上前检查，发现杨大夫是累坏了，松了口区。

想要让人扶杨大夫去客房，但又不放心杨大夫一人独自休息，于是只把他放在客厅的躺椅上，给他披了一床薄毯。

上官家虽然比不上皇宫大内，但该有的防御力量一点都不缺，三五个天人境界强者完全应付得了。

所以待在上官府，暂时不用考虑安全问题。

第二天。

杨大夫在晨曦破晓，雄鸡初啼之时就已经醒了过来，老人家睡得少，但精神依旧很好。

他也不走了，就住进了上官府的客房，以防府上再有情况。

待到日上三竿，上官夫人再次悠悠醒来。

这一次，上官小柔先是阐述了一遍数日前通天崖下发生的事，然后才开口询问。

上官夫人掩面哭泣了许久，才屏退了其余人，单独留下上官小柔。

“娘亲知道，柔儿迟早会来问为娘这件事的。

其实娘亲这十几年不是在养病。”

“娘亲你是说你根本没有因为柔儿落下病根？”

上官夫人靠在床头，双眼望向窗外，渐渐陷入了回忆。

“柔儿今年其实是十九岁，而不是十八岁。

二十六年前，你爹爹耗费十几年时间，终于学成了他的成名绝技《万花手》，这门武功是手上功夫，千变万化，无穷无尽，施展时敌人如同置身万花丛中，逃无可逃。

那一年，你爹爹虽与我成婚刚满一年，但他年仅二十四岁，心思不在家中，反而整日想着和人争强斗胜。尤其在我生下羽儿之后，他就更不着家了。

渐渐的，他在外闯出了名堂，一枚金钱镖，一只万花手，打的扬州六城三十九县没有敌手。

而我，对他久不居家的怨气也越来越大。

又过了几年，羽儿到了启蒙开学的年纪，我到处张罗为羽儿寻找良师。

而你爹爹没有与我商量，独自安排羽儿出远门拜师学武。

他自己成天不着家，如今连羽儿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这件事终于引燃了我对你爹爹的全部不满，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回了娘家。

整整一年，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说过话。

许是家事糟心，你爹爹反而更加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习武争胜中去，武功也日益精进。

那一年时间，我想了很多，最终我明白过来，我和他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才会经常相互不理解，闹矛盾。

我是爱你爹爹的，就是因为真的爱他，他的所作所为才让我那么生气，那么失去理智。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爹爹。

但是女子的矜持又让我不能主动去见他，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一日比一日消瘦。

直到有一天，你爹爹带了很多礼物来看我，请求我的原谅。

他和我说，二十年一度的青冥论武就要开始了，只要这次论武他拿了第一，以后就会一直陪着我，再也不离开了。

他的语气，他的眼神，我看出他也同样爱着我。

我第一次试着尝试走进他的生活。

我提出要陪他去雍州，去云来城，参加青冥论武。

为了尽快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那一年的开春之前，北方水路刚刚破冰之时，我们就早早的乘船开往了雍州城。

只是天意弄人，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次出门会遇到另一个叫我毕生难忘的男人。

住进云来城的前几日，你爹爹向换了个人一般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就故态复萌，整日约上好友同道比武切磋，再一次冷落了我。

我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无理取闹，但难免心中失落。彼时正值三月，树发新芽，花开遍地。

于是我便每日出城赏花踏青，游湖泛舟，聊以自慰。

那一天，我照常在山间采花，家中下人忽然来报，说你爹爹与人比斗受了重伤，我心中担忧不已，连忙带着随身丫鬟，跟着报信的下人上了回府的马车。

当时我身边是由一位上官家的宗师长老跟随保护的，因此也不担心有他。

谁知那马车比平时多开了小半个时辰也未停下，我探头朝马车外看去，那位长老早已不知所踪。

就在这时，一人飞身掠来，一掌就震碎了马车，击毙了我的随身丫鬟。

惊慌之下，我当时根本没注意驾车的报信下人也已消失不见。

来人见到马车中就我一人，似乎颇觉惊讶，但稍一犹豫之后，还是点了我的学道，一把抓起我纵身而去。

到了一处山洞之中，我才发现原来抓我的恶人已经深受重伤。

那恶人甚至不久之后就重伤昏迷过去。

我数次有机会捡起山洞中的石块直接砸死恶人，我怎么也下不去手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踌躇良久，石块被我拿起又放下数次，最终我还是扔了石块，准备逃离山洞。

‘要杀就杀，何必犹犹豫豫。’

我当时吓了一跳，那恶人原来早就醒了，故意装昏看我的笑话！

只是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一吓，我心中的恐慌情绪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羞恼。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老弱妇孺下手的。

劫持你，只是想好好报复一下上官金钱罢了，时候一到，就会送你回家。’

那恶人虽然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但说话却不叫人讨厌。

我也是大小姐性子，想到反正就算那恶人要做什么，我也无力反抗，他没有歪心思最好，如果他要强迫我做什么，我就立马自尽，免得污了清白。

这么一想，反而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后面几天，那恶人带着我东躲西藏，避免被上官家的人找到。

而他每次找来的吃食，对我而言简直是难以下咽。

我忍无可忍之下，承包了做饭的任务。

从小家里教我的就是厨艺、女红，我做的食物，每次那恶人都能吃的干干净净。

一次那恶人被人围杀，我才知道他不止上官家一个敌人，也是那一次，我知道了恶人的真实姓名，欧阳兴。

那一夜，他杀光了所有来围杀他的人，不顾我的阻止。

他说，‘这就是江湖，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他。’

而他也再次受了重伤，浑身发烫。

我照顾了他一晚上，他才退了烧，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里，他不断喊着‘天下第一’，‘世间无敌’，‘你奈我何’这样的话。

我当时就非常不理解，这些男人和你爹爹一样，整天争来争去，就算做了天下第一又怎么样？

就这样过了个把月。

上官家搜索的力度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搜索的范围更大、次数更加频繁。

和他们不同的是，我和欧阳兴过的更加悠闲、融洽。

经过许多天的相处，我确信了欧阳兴对我没有恶意，准确的说，他对除了武功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概念，更别说什么善意恶意了。

这个人仿佛就是为了练武而活着的。

我问过欧阳兴为何他总会嘴角带血出现在我面前，为何总想着做什么天下第一。

他没有任何隐藏，告诉我他的功法如果不按时吸收一些鲜血，就会导致他陷入癫狂。

而做天下第一是他记事开始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