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警恶女 第三章 厉鬼

离开萨莱的店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街面上飘着发酵茶叶和虾酱的味道。钟阳走向自己那辆二手长安，扯掉雨刷压着的广告单，开门钻进了车。对于他来说，这辆车就是他的办公室。

他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放松下来，让脑子静一静。

回想起来，一年前在国内的日子要松快多了，这个钟点儿，他应该在客厅沙发里悠闲地躺着，一边看最新的警匪电视剧，一边嘲笑剧情胡编滥造。而那个整天赖在家里的妹妹钟玥倒是烧得一手好菜，她准是在催自己赶紧洗手吃饭。可是，吃饭时怎么能没有冰啤酒呢，钟玥却总是不让自己喝啤酒，她说对胃不好。干警察这行，本来就饮食不规律，再加上紧张劳累，胃怎么可能好得了，就不差这点啤酒了吧。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反正，时间不可能再倒回去，妹妹钟玥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钟阳来到这里还不到半年，刚开始时，同事都不太信任他，私下对他参加禁缉工作议论纷纷，认为他准是心里放不下妹妹的死，所以才来到这座城市，想要找机会报仇泄愤。可时间久了，人们的猎奇心态也就淡了，现在周围的人已经逐渐接纳钟阳这个外来者。

可是，钟阳自己却开始觉得，面前的目标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参与禁缉，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妹妹死后，再也不会有人缠着自己、没人吵着要吃火锅、没人要去看电影，家里甚至没有人开灯、没人看电视，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为了填补这部分空缺，钟阳需要一刻不停地工作，把时间、把自己的脑子全都挤得满满当当，他不想有半点闲暇。

如今，钟阳渐渐有些麻木了，禁缉工作所遇到的困难也不再是犯罪分子的狡猾和残暴、不再是刀口与谎言，而是无奈，深深的无奈，自己做了那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汽车风挡溅起两滴水花，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蒙蒙的雨雾散射着巨大金塔的璀璨光芒，为这里罩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变幻多姿的广告灯箱在积水倒影中闪烁摇曳，毫无真实感。相反，建筑物的黑色阴影是如此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钟阳给车窗留了条缝，通过这个窄窄的缝隙，可以听到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古怪歌声。雨水的湿气混合着垃圾的酸腐气息钻进了鼻腔，如果你足够敏感，就知道这味道里混着血腥。这是座热闹的城市，尤其是夜晚。如果不想参与黑暗中的狂欢，最好在日落前回家。

手机振动，提示有短信发了过来。钟阳低头划开手机，看到是侦查员发来的一张照片，角度又歪又模糊，但仍然能看得出来，是刑调部对那个红衣女人的模拟画像。侦查员解释说刑调部还在调查该案，不允许复制模拟画像，他知道钟阳也需要这张画像，所以找机会偷拍的。

钟阳把照片放大。

从画像看上去，确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短发，几缕发丝挡住了小半边脸，显得干练而神秘。鼻梁挺直，脸型秀气，紧闭的嘴唇带有着说不出的韵味。只是双眼的勾勒有些粗略。钟阳记得，侦查员和萨莱老板都说过，那像是一双死人的眼珠。或许模拟画像师完全想象不出来，所以也没有描绘得很详细。

看着这张模模糊糊的画像，耳畔听着雨滴敲击车顶的声音，钟阳陷入了沉思。到底为什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真的应该查下去吗。正如刑调部的貌温警官所说，这案子不属于自己的职权范围。钟阳是来协助禁缉的，而该案是当地发生的无组织凶杀案，他不应该插手。

可是，钟阳又觉得冥冥之中有某种东西吸引着自己，让人无法放手。到底是什么，是对妹妹的回忆？或者是这个红衣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人。

波刚宅邸遭到血洗之前，这女人就在现场，可她是怎么进入这个戒备森严、连该国警方都不敢靠近的匪首巢穴；案发之后，她又如何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在死者名单上、也不在幸存者之中。她与整个案件是否有关联，一切都是个谜。

对于钟阳来说，这个女人所带来的奇怪感觉不仅于此。与以往的案件不同，这女人既没被列作嫌疑人，也算不上受害人或目击者，但她身上有着一种深深吸引自己的气息，让钟阳觉得非要找到这女人不可。明明知道毫无理由，明明知道不应该去碰，可是，钟阳却觉得自己一定要见她一面。

现在手头的唯一线索，就是这女人买走了冥河帮的加密电台。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想要探知进一步信息，非得去一趟冥河帮了。

钟阳本可以立刻动身，毕竟冥河帮最大的码头驿站就在城北，距离波刚的住宅只有半小时的车程，可他还是有些犹豫。他倒不是害怕这个粗蛮嗜血的河上帮派，而是他不想再回想起往事。

钟阳刚来到拉克城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冥河帮的众多传闻。如果你想在拉克城干点大生意，就离不开和冥河帮打交道。

拉克城周围有300多个村落，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是本地罗旦族人。这些村子遍布于水网之中，村子与城市之间没有公路，完全靠复杂的水系河道连接，交通工具则是当地特有的机动长尾船。人们往返通勤、采购、上下班、孩子上学，都要乘坐这类船只往返，有点相当于城里的出租车。

拉克城的经济快速增长之后，河盗也愈发猖獗起来，与此同时，各个村镇的船夫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联盟，彼此之间为了争抢地盘，进行过多次武装械斗。经过数年的火并之后，冥河帮成为了最大的长尾船帮派，控制着大部分水域的交通运营。

白天，平常人注意不到冥河帮。但你如果想运输违法货物，而且批量比较大的话，就绕不开冥河帮。波刚的货都是靠着冥河帮进行运输和分散，这些非法活动在夜间完成。

冥河帮也有自己的生意，那就是贩卖人口，不知有多少年轻女孩曾经抱着对大城市的憧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将信任交给了这帮恶棍手中，还有的人是欠下了巨额债务，被迫上了他们的贼船。

拉克城是人口贩卖的中转站，有的留在这里被强逼着做所谓的按摩工作，有的再被卖掉，由冥河帮通过水路送往其他城市或哪个不知名的村子里。一旦上了他们的船，再也没有回头路。

钟阳的妹妹，钟玥，就是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而卷入其中，被冥河帮的人绑上了船。她不堪受辱，最后把性命丢在了这条河里。如今案子已经破了，抓了9人，其中两个判了死刑。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妹妹能起死回生吗、人们更安全了吗、犯罪被消灭了吗，答案全都是否定的，冥河帮仍然在干着那些肮脏得令人作呕的犯罪勾当。

现在这个案子又扯到了冥河帮，钟阳当然要去查个究竟，丝毫没有害怕，可是，内心有一种无奈、一种无力感正在消磨他的信念。

呆呆地望着风挡，雨逐渐变小了，雨滴顺着玻璃缓缓流淌，把眼前扭曲的世界分割得支离破碎。他喃喃自语，“去就去吧。”随即启动车子，驶上路。

在钟阳心中，有着一个很强的信念，这是他力量的源泉。妹妹钟玥死后，这个信念一直支持着他，但他从来不说，对谁都没说过，一直深埋心底。

晚上九点，正是冥河帮换班期间，大部分长尾船会停在岸边，船夫上岸，为夜间的非法活动做准备。钟阳曾经见过几次，密密麻麻的船只靠在驿站旁，神秘的货物蒙着厚厚帆布，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今天夜间有些不对劲，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河水像墨汁一样什么都看不清，微波荡漾的水面上，似乎有什么古怪的东西支愣着，形成了骇人的倒影。钟阳在车里看不太真切，他驾车一路向前开，气氛越来越怪异，甚至有点阴森恐怖。

按道理来说，钟阳对付本地帮派有一定的经验，进门该怎么说、要见谁，以及如何全身而退，他有一套办法。但今天的感觉实在奇怪，好像自己并不是要见什么穷凶极恶的团伙，而是要坠入地狱一般。

夜色深沉，车灯照亮的区域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前方应该就是冥河帮驿站的陆路入口，钟阳透过风挡往前望了望，依旧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四周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恶臭，混杂着泥水的腥气和焚烧过后的焦糊味。

钟阳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也许四周的压抑感让脑子开始胡思乱想，或许，这只是河边水雾的味道。

终于到了地方。车还没熄火，钟阳就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头。

面前的房子建在水上，基础部分是深深打入河床的木桩，木桩上铺设木板，上面搭建起房屋。夜色之中，屋子主体还是完整的，但钟阳看到正面外墙上有好几块木板已经完全折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破洞。整间房子损坏严重，已经摇摇欲坠。冥河帮最重要的货物驿站几乎被整个摧毁了。

钟阳看着此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仍震惊不已。

他迈步走了进去。往常会有人拦住他，询问身份，如今没必要了，大门早已被完全扯碎，木片四溅，门框撕裂，金属枢轴都断了。

打开手电，向着亮光走进黑洞洞的屋子，里面的场景更是令人惊愕，满屋都是弹孔。这些弹孔由多种轻武器射击形成，方向朝外，似乎是冥河帮成员在反击。

钟阳查看了几个弹孔，试图推测射击弹道，弹道起始位置比较明确，大概能判断帮派成员当时所在的位置，但射击方向非常杂乱，什么方向都有。搞不懂他们当时到底在射击什么东西，似乎是个移动速度极快、甚至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鬼魅。

把手电筒往下照，没有尸体，但有大量的滴落状血迹，血斑周缘突起明显，全部指向后屋。

钟阳顺着血滴往屋后走，隐隐约约看到火光，闪烁的火焰照得四周的影子摇摆不止。

此时，钟阳再次闻到了那个气味，十分浓烈呛人。

他走出屋门，果然验证了自己的判断，这是焚烧尸体的味道。河道下，冥河帮有几艘机动长尾船还在起火燃烧，大部分已经被烧成了架子，半沉入水中。最为骇人的是，每艘船上都有烧焦的尸体。

捂着鼻子，顺着木梯继续往下走，踏上码头。

焦黑的尸体四肢都勾着，形成典型的拳斗姿势。举起手电再凑近看看，离得比较近的两具尸体，双目完全紧闭，看得出睫毛症候。粗略判断，这些人是生前被活活烧死的。再用树枝勾住水里的尸体，翻过来检查。没烧焦的衣服残片和纹身说明，这些尸体都是冥河帮成员。

钟阳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叹了口气。

冥河帮平时极为蛮横暴力，经常纵火烧杀那些不听话的人家，作恶无数，他们整天叫嚣，自称驾乘着地狱冥河上的烈火之船，就是为了恐吓平民，胡作非为。可如今，全都在自己的船上被烈火活活烧死。又是“恶有恶报”的戏码，估计这几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联想到电台的事，钟阳觉得线索逐渐汇集到那个红衣女人身上，她会是重要的突破口。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响动。钟阳警觉起来，掏出武器紧握手中，靠边找掩护，查看四周情况。

码头旁边的储物箱打开了，里面滚出一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是血。钟阳冲上前，从面部纹身看出来他是冥河帮成员，拉开他的外衣，全被血浸透了，看上去受了重伤。

黑暗之中，对方勉强睁开眼，看着钟阳，“原来，你不是我们的人，你是个警察吧？”说话时，嘴角带着血沫，“可笑啊，我以前想过，警察和死亡，到底哪个先来。你还是晚了一步啊。”

“别说话。”钟阳扯开他的衬衣，给他止血，“我带你去医院。”

“没用的，我们都得死。”还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干咳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都看见了什么，是什么人干的。”

“不是人，是鬼。”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红衣的厉鬼。”

说完，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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