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步 第六章：螳螂捕蝉雀在后

凌霜木胸口中掌，顿觉五脏六腑宛如倒转一般，疼痛难忍，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立时站立不住跌坐地上，便即一口热血喷出。

他手抚胸口，“呼呼”出气，凄声道：“令狐兄，你一言不合便即痛下杀手，却是为了甚么？”

令狐竣见他受伤沉重，冷笑道：“凌兄待令狐推心置腹，言无不尽，宛如兄弟一般，令狐岂能不知？只是令狐奉命前来谋划大事，这兄弟之情只能搁在一边。凌兄，对不住了！”

凌霜木闻言惊惧交加，又是一口热血喷出，嘶声道：“令狐兄何出此言？”

令狐竣负起双手，缓缓说道：“凌兄，你命在顷刻，令狐便瞧在你待我一片至诚，情同手足的份上，将令狐的一番作为与你分解清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凌霜木背靠墙角，颤声道：“多谢令狐兄成全！”他身中内家掌力，命在须臾，但心中已知令狐竣处心积虑与自己结交实是有所图谋，自己一直被他蒙骗，如在鼓中，临死之际自然想知道令狐竣所为何来。

令狐竣点头道：“二十年前，令狐奉王爷之命潜入丐帮，正是为了设法将武林第一大帮收为己用，成为王爷兴复故国的重器。”

凌霜木闻言心下更是惶恐。他与令狐竣意气相投，肝胆相照，却不料令狐竣竟是奉命而来，一心要丐帮与武林同道为敌。

只听令狐竣道：“那时候丐帮帮主汪鉴通英明勇武，雄才大略，将丐帮打理的兴隆昌盛，一派繁荣景象。在武林中更与少林分庭抗礼，雄霸南北，着实是威名远播，福泽四海，群豪无不钦仰！令狐自知在丐帮身份低微，殊无名望，只想积功而上，伺机而动，是以行事小心谨慎，办事兢兢业业，更是结交帮中首脑，只盼有朝一日为我所用。”

令狐竣说到此处，斜睨凌霜木，见他精神萎靡，心下一动，接着道：“令狐投入丐帮图谋重大，自然于丐帮首脑举止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令狐与凌兄结交确是因为凌兄豪爽仗义，刚正严明，令狐心中极是钦仰！”

叹口气接着道：“当日我奉汪帮主之命南下公干返回信阳之时，无意中发现丐帮总舵属下八大分舵大智分舵舵主龚剑威与两名太乙门弟子相斗。便即藏身暗处听得明白，原来龚剑威乃是太白山太乙门掌门郭朗座下弟子，只因失手伤了本门前辈，犯下大错，故而投入丐帮避难。因为龚剑威工于心计，办事干练，蒙汪帮主赏识，在丐帮任大智分舵舵主。现下这两名太乙门弟子凑巧得知龚剑威藏身丐帮，意欲擒拿龚剑威回去邀功。只是龚剑威武功高强，这二人联手也不是他对手。三人斗了一阵，太乙门二人眼见龚剑威出手狠辣，意欲杀人灭口，便即呼哨一声，分开逃跑。龚剑威分身乏术，虽手刃了一人，却眼看着另一人便即逸去。我见事态紧急，便现身料理了一人。”

凌霜木苦笑道：“原来如此。当日龚剑威与本帮四大长老出面揭露萧翊身世，众人都只道他惑于美色。谁都没想到竟是令狐兄暗中布置！嘿嘿，令狐兄将本帮上下玩弄于掌股之上，凌某自叹不如！”言毕，又是一口热血喷出。

令狐竣哈哈笑道：“凌兄谬赞，令狐如何敢当？”

他心中得意之极，哈哈大笑，接着道：“过得数年，汪帮主年迈体弱，有意立萧翊为帮主，便安排三大难题考较萧翊，萧翊一一设法消解任了丐帮帮主之职。此后汪鉴通病逝，萧翊领导丐帮数万弟子内解纷争，外抗强敌，将武林第一大帮治理得好生兴旺。我深知萧翊的武功谋略不在乃师汪鉴通之下，是以蛰伏帮中伺机而动。”

“这些年来，我极是留意丐帮首脑的行踪，无意之间居然发现丐帮执法长老白?师?瑾?与副帮主洪成南之妻云霞勾搭成奸。云霞不顾廉耻红杏出墙，不意为龚剑威所知，云霞万不得已之下只得委身龚剑威，盼他替自己保守秘密。”

“龚剑威自从我出手帮他料理太乙门弟子之后，虽绝口不提此事，心中却知我于他的底细一清二楚，是以平素刻意与我交往，着意奉承，盼我替他保守秘密，便可在丐帮青云直上，身居高位。我自然与他结交周旋，只盼有朝一日能为我所用。”

“熟料龚剑威深得萧翊器重，在丐帮大有可为，心知萧翊精明勇武，与他为敌只怕命丧当场，怎肯出面揭露萧翊身世？我见他心虚胆怯便用他昔日在太乙门所犯罪行要挟于他，龚剑威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允我出面指证萧翊契丹人的身份，便假装被云霞美色所惑，在桃花林发难将萧翊逼出丐帮。试想龚剑威聪明绝顶，在丐帮身居高位，怎会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甘冒大险？”

凌霜木冷笑一声，道：“契丹乃是大宋宿敌，萧翊身为契丹人氏，自不可出任本帮帮主！”

他心中于萧翊是契丹人却荣任帮主之位依然耿耿于怀。在他心中这夷夏之防、华胡之异须得一清二楚，绝不可含糊其辞。

令狐竣瞧凌霜木一眼，面露微笑道：“萧翊身世被人揭露辞去帮主之职，我自然在丐帮大展拳脚，唆使龚剑威拥立楚源政为丐帮帮主，率领丐帮弟子与少林一争高下，一统江湖。只是可惜，楚源政虽然神功盖世，却殊无骨气，为美色所惑，少室山上竟拜入蛇蝎美人司马倩儿门下，令丐帮在中原武林同道面前颜面尽失。丐帮弟子再也不奉其为帮主。龚剑威奸谋败露被丐帮弟子乱刀杀死，致使功败垂成，哎，可惜，可惜！”

凌霜木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他心知令狐竣与自己结交实是居心叵测，有所图谋，只是身中暗算，悔之晚矣。

令狐竣道：“少林一役之后，我觉察丐帮卢俊达暗中查探龚剑威底细以及与他来往密切之人。此人对丐帮忠心耿耿，虽然参与揭露萧翊身世，毕竟是为了丐帮百年基业。只因我授意龚剑威拥立楚源政为帮主意欲控制丐帮，不免急功近利，行事偏颇，有损丐帮声名，是以卢俊达起了疑心，想要查出龚剑威有无同谋。我得知此事自然要想方设法将他铲除，以绝后患。其时正值丐帮帮主之位悬空已久，传功、执法二位长老欲立雷震宇为帮主。我自然利用净衣派与污衣派纷争将卢俊达、雷震宇一干人等一网打尽！”

凌霜木听到此处，胸口剧痛，又是一口热血喷出，连声咳嗽。

令狐竣道：“此次豫州六大舵主南下无锡，我本想借凌兄之手斩杀雷震宇父子，挑起丐帮内乱。只是凌兄始终不肯答允，我便暗中指使文景良杀了雷俊激得雷震宇与我六大舵火拼，我趁机下手杀害雷震宇，再集结六大舵弟子上常州逼宫，迫使丐帮长老立凌兄为帮主。谁知西夏贞义堂突然现身，擒住我等七人。我自知文景良必能救出我七人到得此地，自然唆使你出手杀了雷震宇，再集结豫州六分舵弟子上常州面见八大长老。凌兄与我情若手足，这丐帮帮主你做了还不是和我一般无二？”

凌霜木见他面露讥嘲之色，知他心意。以令狐竣的心计自己绝非此人对手，若是自己做了帮主，只怕非受他牵制不可。

令狐竣接着道：“此次南下，蔡州分舵舵主骆守义私下与卢俊达密会，我知他必将我等此次南下意图告诉卢俊达。卢俊达自不会袖手不理，势必在桃花林中现身拆穿我的计谋，我自然先下手为强，派人料理了这多管闲事的老叫化。谁知凌兄始终不肯答允取雷震宇性命，却对我有见疑之意。我权衡利弊，只有取凌兄性命，再宰了雷震宇、骆守义，将此地付之一炬，声称此事是西夏贞义堂所为。八大长老自会出头与西夏贞义堂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自此以后，我尽心竭力扶植栽培王爷爱子文景良助他登上帮主宝座。景良武功不在楚源政之下，更是见闻广博，又有我倾力相助，假以时日必成大业！试问到那时丐帮中还有谁能与我二人抗衡？这武林第一大帮自然为我二人所用，成为王爷复国利器！”说到此时，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凌霜木只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狗贼，好恶毒的手段！”欲待立起身来与他一拼生死，无奈重伤之下，身不由己，动弹不得。

令狐竣见他气急败坏，冷笑道：“凌兄，令狐投入丐帮自是有所为而来。你我倾心相交，却也不得不取你性命。凌兄身死之后，九泉之下结交朋友务当小心在意！”提起手掌，便欲击下。

正在此时，只听“砰”一声响，房门被人震碎。有人自房外迅捷抢入横在凌霜木身前。凌霜木见来人头发花白，弓腰曲背，识得正是丐帮传功长老。

令狐竣见传功长老现身，不由吃了一惊。他城府极深，眼见变故陡生，仍是神色自若，毫不惊慌。

只听一人大声道：“令狐竣，你这狗贼，你心肠歹毒，居心叵测，妄想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在本帮为所欲为，为非作歹。若非凤仪宫主蔡涵先生念在萧帮主兄弟之情出手相助，只怕你这奸计便要得逞！”

话音未落，房外进来二人。前面说话的正是卢俊达，后面跟着丐帮执法长老。

令狐竣面色大变，呆立当地。过得半晌，冷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令狐竣谋略武功不输于人，今日功败垂成，实是轻敌冒进所致，非战之罪！诸位身在此间，想是小王爷凶多吉少。哎……”长叹一声，流下泪来。

便在此时，令狐竣见雷震宇自房外昂然而入，左手携着一个少年，正是雷俊。令狐竣面色苍白，心知自己在雷震宇、骆守义，耿千方、曹茂、郑元畅五人茶水中下了迷药之事被人识破，口中喃喃低语，面南跪倒，拜了几拜，朗声道：“王爷，微臣令狐竣有辱使命，二十年来一番心血付之东流，更连累小王爷遇险。令狐竣自当身死以报王爷深恩！”拔出腰间短刀，插向心口，立时毙命。

萧翊藏身树后，眼见令狐竣拔刀自尽，寻思：“令狐竣聪敏机警，算无遗策，谋定而后动，若非我事先得知他图谋不轨，暗中窥视，设下圈套让他自投罗网，想要拆穿他本来面目却也不易。”

又想：“令狐竣奉王爷之命潜入丐帮，便是想将丐帮收为己用，图谋复国。这王爷却是何人？”

继而想道：“姑苏慕容氏一心兴复大燕。只是慕容龙渊已皈依佛门，不问世事。其子慕容琪因为复国一事走火入魔，得了失心疯病，疯疯癫癫。难道这父子二人一番行径只是掩人耳目，暗中仍在武林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转念又想：“若非慕容龙渊父子图谋丐帮，难道是太平教静极思动，北上中原图谋大宋江山？太平教原是东汉末年天公将军张角所创，教中四大镇教神功：天公伏魔拳、天公擎天杖法、接引大法、元阳神功，乃是当世无双的绝学。天公将军仗此四大神功，横扫群雄，君临天下，组建黄巾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只是黄巾军势大，四方诸侯集结大军讨伐，太平教众终不免一败。天公将军兵败，逃至闽南，在玉莲山休生养息。经此一役，太平教在中原起兵，并不以太平教自居。相传隋末沈法兴、唐末黄巢二人皆在太平教任人公护法之职，领导教众行军布阵，逐鹿中原。难道这位王爷便是沈法兴或是黄巢后人？”

沉吟半晌，暗道：“我在此苦思冥想自无头绪，王爷来历还需着落在小王爷文景良身上。现下二弟与他相斗却不知怎样了？”一念至此，转身大踏步径往庄外疾行。

过不多时，萧翊来到庄外道旁。漫天星光下只见道上站着数百名女子，分列八队，每一队各穿不同颜色衣衫，红黄青紫，鲜艳夺目。八队女子之旁又有数百名江湖豪客，服饰打扮，大异常人，正是蔡涵率领的凤仪宫属下。诸人都是聚精会神观看蔡涵与文景良相斗。

蔡涵自神功大成从未一遇绝顶高手，与人相斗只数招之间便即胜了对手。现下与文景良斗了五百余招仍是未分胜负。

天山派武功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蔡涵与文景良剧斗，但见一个大袖飘飘，冷若御风，另一个俊貌玉颜，英气逼人。两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又似堂前飞燕，穿花插柳，好看煞人。

蔡涵的武功内力均在文景良之上，本来早可取胜，只是一来临敌经验实在太浅，本身功力发挥不到六七成；二来他心存慈悲，许多取人性命的厉害杀手，往往只施一半便即收回；三来文景良年纪虽轻，但二人交手之时法度严谨，趋避攻守之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着实是高手宗师的风范。

萧翊在旁观看良久，只觉文景良纵高伏低，闪跃腾挪之际，身法功夫竟是隐隐有些熟悉，微一思索，便知此人与姑苏慕容极有渊源，暗道：“我暗中窥伺多时，文景良绝非慕容琪?所扮。再说慕容氏数代单传，慕容琪并无兄弟姐妹，此人却是何人？令狐竣怎地称呼他为小王爷？”

转念又想：“当日雁门关山峰，我养伤之时，师祖吕经天曾言：姑苏慕容氏移花接木之技乃是五代末年慕容氏先祖所创。相传慕容氏创此神功便是受了太平教接引大法的启发。其实移花接木便是脱胎于接引大法。如此说来，姑苏慕容与太平教大有渊源。此人若非太平教中人便是慕容氏后人。”

正自思索，忽听得道上无数女子声音喊道：“姓文的，你怎敢和我云雾峰凤仪宫主人动手？快快跪下磕头罢。”

女子身旁豪客也纷纷呼叫：“主人，给他种下几片‘夺魂引’！”“对付这无耻之徒，夺魂引最具神效！”

蔡涵和文景良剧斗良久，兀自分不出胜负，暗道：“此人与令狐竣意欲控制丐帮，大哥必欲想知道他来历。我须当用夺魂引制住他令他吐露实情。”

耳中听得凤仪宫属下男女众人叫他以“夺魂引”对付，见余老大以酒水射到，当即伸手一抄，抓了一把，左掌掌心中暗运内功，逆转真气，不多时已将掌中酒水化作七八片寒冰，右掌飕飕飕连拍三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