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带堕神大人逃离人间计划 05 堕神掉马现场

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

不然严浩翔问这句话的口气，怎么会这么温柔。

温柔到，我差点沉溺其中。后知后觉地摸上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是啊…我为什么哭了呢？

是因为陆璐曾经在生日许愿时笑着拉过我的手，说：‘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么？

是因为她曾经那样勇敢地挡在我身前，在我彻夜痛哭的时候拥抱我至天一点点亮起来么？

是因为我们曾经那样真心又赤诚地想要对彼此好，像两只处境相同的幼兽互相舔舐伤口么？

还是因为，他们婚礼给我发了请柬，而在那前夜，陆璐却给我打来电话，崩溃地嚎啕大哭，向我坦白自己做的一切错事。

她说，林子杰曾经喜欢的人是你，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想读完高中后就被家里逼着结婚，我想上大学，我想…我必须要嫁得好一些，我，我没有办法，李珈...我也会爱他的，我也很爱他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而我举着电话，睁着眼，听着她的哭声，心底一片荒凉。

她说，如果没有得到我的原谅，她这一生都会感到不安的。所以才在结婚前，这样迫切地寻求我的回应，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却终究还是没有回应她，我恶毒地希望她愧疚一生，但我什么也没说。

只轻轻，挂断了电话。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掉了我全部的力气。

我想一觉睡过婚礼，灌了自己很多平常根本不碰的酒，第二天依旧头疼欲裂地按时醒了过来。

婚礼现场，他们俩站在门口迎宾。新娘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但依旧很漂亮。而新郎站在她旁边，和高中一样年轻、帅气，两人很般配。他搂着她的腰，笑得宠溺，逢人就炫耀般地解释说：我老婆结个婚也太紧张了吧！

敬酒的时候，陆璐绕过我先去应付了别人。

身为过去的好朋友，她与我最后的默契是留林子杰一个人举着酒杯对我笑着开口致辞。

他是典型的谈起过去很释然、很开怀的模样，喝了酒之后眼睛亮亮的，半开玩笑似的讲真心：

学霸，你从前是我们班很多男生暗恋的对象。只是你过去学习太认真了，我们都不敢靠近，怕打扰或者影响到你哈哈哈哈。

碰杯玻璃叮啷响，他一饮而尽，我也一饮而尽。

最后他说：我希望你幸福。

我说：好。

故事的最后，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在台上接吻，众声喧哗，欢欣，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我才意识到，我的青春，真正结束了。

回过神来。

在我握住严浩翔的左手的那一刻，审判也已经结束了。

——我原谅了陆璐。

我想我一定是个失败的法官。

始终没有办法理清自己的心绪，却两场都选择了宽恕。

严浩翔还在等我的答案：为什么哭。

于是我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开口：“因为我是人，人感到难过，就会掉眼泪。”

这场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善恶不绝对，或许都有错，包括我自己。

年轻的我们只学习了语文、数学、英语，多少个复杂晦涩的学科、知识，却没有好好学过，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沟通，去表达自己的心。

就算陆璐不顶替我所做的一切，十七岁的李珈，也绝不会和林子杰有一个更美好的结局。

——因为那时的我不是最好的我。她面上强大，却徒有其表，她自卑，渺小，懦弱。

就算知道这个我用整个青春去喜欢的男孩子，同样也喜欢着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我也绝对不敢收下这份对我来说太过昂贵的真心。

但这两个‘就算’并不是她介入感情，撒谎欺骗的正当原因，也并不能抹去她、他们对我的伤害以及我内心的惋惜，一切皆有可能——只是，我愿意这样想，让自己好受些，放过自己。顺便放过他们。

毕竟陆璐的自私是真，对我曾经无数的好与善意也是真。

林子杰对靠近我的‘差一点勇气’是真，给我带来的希望与快乐也是真。

过去了，就都过去吧。

所以…

“我流泪，只是有点难过，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我含着眼泪，笑了笑，手心的湿润仿佛掬起一捧过往，“敬这美好的青春。美好的友谊。”

严浩翔盯着我，半晌。突然伸出手，擦掉了我脸上的泪。

“你干嘛？”我不满，“老子的青春疼痛戏码还没演完呢。含泪微笑很美的好吗，你就这么给我擦了。”

他抿了抿嘴，两个小括弧一样的笑，低下头看了看指尖上的泪滴：“原来是这种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哭泣。”

“因为难过，所以哭泣的感觉。”

“呃…”我迟疑地打量他，“你…不会没有哭过吧？”

严浩翔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怎么可能。”

“只是我们堕神不用哭泣表达难过罢了。”他低着头，似乎在努力回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看到我正古怪地凝视他，立马炸了毛，“看什么看。总之我以前肯定是知道的！”

奇怪的好胜心增加了。

我瘪瘪嘴，“行行行…”

然后突然回神！

“哎等等，你是…你不是天使吗？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我们堕神’？”

巨大的黑色骨翼在我说出那两个字的同时划破空气，眼前本就一身黑的男人脸色沉下来，释放出所有压抑的气场，惊人又恐怖。

但他与强大漂亮的外观不符的是，其神情肉眼可见有些懊恼，叹了口气，“嘴跑快了。”

闭上再睁眼后，瞳孔是一片彻骨寒冽的黑色扩散开来。

严浩翔弯腰凑近，面无表情地凝视我的眼睛：“李珈，你会忘记我的上一句话。”

我仿佛一下子被蛊惑了似的，眼神变得空洞，没有自主思想地跟着重复：

“我会忘记你的上一句话。”

“乖孩子。”他微微颔首，看着我陷入沉思。

“什么情况，1608？”

天使长永远带着他的小跟班踩在吃瓜第一线。不消几秒，就嘭地在空气中出现。顺便飘落了几根白色羽毛。看来他掉毛挺严重。

严浩翔不禁揉了揉额角，十分伤神，他一出现代表自己又得写考场事故报告了。

“啊啊啊你今天怎么没戴你那皮卡丘啊！”

天使长惊慌失措地指挥云彩捂住了几个刚从凡人升为使徒的小跟班的眼睛。

“闷。”严浩翔懒得和他多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累。”

“啧！那你还不快点解除禁令！你是想让他们的灵魂碎掉吗？”

“你带他们走不就完了吗…”严浩翔小声嘟囔，继而还是听话地宣布，“行了，允许直视。”

哪怕被天使长捂住了眼睛，几个初级使徒也这才感觉到自己被从‘不可直视神’的律令导致的窒息与痛苦中解脱出来。

然而天使长的小跟班果然跟他一样可恶。

才刚解除禁令重获生机没多久，就当着他的面开始叽叽喳喳小声讨论他。

“原来堕神也算神吗？”

“堕神当然是神了！至少曾经是。”

“不得不说，压迫感好强大…我想，他的实力应当是和光明神不相上下的。”

“屁！别污蔑我们光明神了！和堕神比真是掉价，呸呸呸。他现在的神力变个板凳都费力。刚出生的神子都可以高他一截，踩他头上。”

“他怎么就成为堕神了呢？真可惜...天天在检录处这种地方荒废神生…”

“自行陨落，抛弃灵魂了呗。没有神成为堕神后不后悔的。所以才天天赎罪。”

“但堕神的骨翼好酷哦！”

“这酷吗？光不溜秋的，我觉得还是光明神和天使们的羽毛翅膀漂亮。”

“但是会掉毛啊。”

“那那…那他以前没有陨落的的时候也是羽毛翅膀，他也掉毛！”

“要我说，黑羽还是比白羽要酷。总之我愿意花高价收藏他掉的绝版黑羽。”

“你好痴汉哦…”

听到‘掉毛’这种敏感话题的天使长这才忍不住了，控制起底下人来，“行啦！都闭嘴！”

严浩翔闻言嗤笑了一声。

他反正被指指点点惯了。天使长却比他还沉不住气。

“怎么回事，1608？你的考生又出什么问题了？”

严浩翔回头瞥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痴痴呆呆的我，上前一步，把我挡在身后，”没什么问题。”

“那你怎么在她面前突然暴露真身了？你不是一直不愿意让人类知道你的身份么。”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们不是一直骂我假清高，都是堕神了还怕别人知道，让我向其他从一开始就不掩饰身份的同僚们多学学吗？”

“——我现在开始学，不晚吧？”严浩翔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摊开手。

“啊啊啊别拿你那双罪恶的手对着我！”天使长发出悲鸣，捂住眼睛，“天知道你用它们惩罚了多少罪不至死的人，真造孽！”

严浩翔冷下神色，“既然看不惯，那就给我滚。别耽误我的考生检录。”

…天使长不情不愿地嘭地一声，又带着小跟班们消失在空气里。

徒留一句话在半空中回荡：“你最好老老实实在检录处赎罪。别妄想有一天自己还能把灵魂拼回来。也别想从考生身上找空子动手脚，我们可都盯着你呢！”

严浩翔叹了口气。

一切总算重归宁静。

他把骨翼收回去，又乖乖抱膝坐在原地等待瞳孔的黑暗缩回原来的大小。

直到一切都与原来没有差别后，他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打了个响指，“醒。”

我站在原地，晃了晃脑袋，如梦初醒，“咦？”

“你刚刚哭累了，睡着了。”严浩翔一本正经地扯谎，和呼吸一样自然。

然而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有些抱歉，“好吧，我耽误时间了吧，我们还有下一场吗？”

严浩翔沉默着用行动证明：他的确觉得时间被耽搁了。熟练到令人心疼地伸出自己的袖子递给我，然后就立马调换了场景。

剩下的几场基本上到点就直奔关键人物回溯记忆。

大学同级为了出国交换名额而偷偷删除我的论文段落导致我落选的初恋男友；

工作后一直耐心指导我却将我试用期业绩全部归到自己名下，结果我与上司发生争执而辞职的前辈职员；

以及我病情垂危那天，看着昏迷的我情况出现异常却没有帮忙叫护士的邻床同伴。

他们让我失去学习提升自我的一个绝佳机会、一份可以养活自己不至于天天啃泡面饼的工作，以及最后终于，一条健康的生命。

其实现在想想，母亲的抛弃，朋友的背叛，爱人的自私，同事的从众，前四场审判中，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在把我推向死亡？

如果我有一个不必颠沛流离的家，那我就不会曾是一个无比自卑、低劣的人，看轻自己。

如果我成功与自己喜欢的人相爱结婚，那我就不必独自奔波劳累，孑然一身。

如果我出国读书提升了自己。如果我有一份稳定不错的工作。

如果…我没有忽视健康与饮食，太过劳碌与孤独。

或许，我就不会生病，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但如果只是如果。

严浩翔笑：你短暂的一生，还真是悲惨得可以。

而我想了想，说：严浩翔你看，我呢，我是个立体的、有血有肉的人，我对有些事很坚定、很勇敢，有自己的目标，但有些时候我又很胆小，不敢展现哪怕一点点真心，怕被辜负。

所以…虽然不想为这些算毁了我人生的家伙开脱，但不得不说，片段很难展现事情的全貌。

它没有展现，初恋男友同我告白时的温柔，例假时照顾我的无微不至，深夜颤抖着说，我只是害怕你离开我，你对喜欢的表达太淡，总让我感觉，你离我很远。

我总在害怕。你能不能不要出国，能不能留下来，和我结婚？我们就在这里，住一间不用多大的房子，一起到老。我知道我真他妈是个混蛋…我做完这一切就后悔了，可是它已经上交了。你不能原谅我也是我活该…如果要分手，我接受。对不起，以及，珍重。

它没有展现，前辈帮我改一份数据到深夜，替我出头，为我生病了工作没做完解释，在我辞职的那天，他无奈地说，李珈，这是这里潜在的规矩。我做实习生时，试用期的业绩也从来不属于我自己。只是我太懦弱，而你敢讲，你敢公然与它悖逆，和上司撕破体面，质疑它的存在，我从心底敬佩你。对不起，以及，珍重。

它也没有展现，邻床那个我们每天一起吃饭、聊天、努力抵抗病魔、互相鼓励支撑的小伙子，我们的病存活的可能渺茫。

他每天都要吊水，引流，做很痛苦的治疗，有时候能支撑起自己都要花很大力气，身体却依旧一天天虚弱下去；而我却像被奇迹眷顾，天天保持良好的心态，积极配合治疗，情况逐渐稳定。

明明说好了一起，他却绝望地看着我似乎要慢慢脱离和他相仿的命运，离他远去了。

然而作为一个病人，本就没有义务帮忙盯着或照管其他人的情况。以往平时的互相照顾，是出于情分，却不是本分。于是他明明发现了，却咬着牙躺在床上装睡，装作没有看到已经陷入昏迷的我。

听到仪器开始发出异响。这间设施和人手本就贫乏的医院才意识到这个原本情况向好的病人竟因为一点点疏忽开始快速衰竭，医生冲进来，掠过他的床。

而我的灵魂立于他旁边，看见他紧闭的双眼流下泪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严浩翔抱着手臂，垂眸凝视着病床上单薄的我。又对着向他走过来的我，伸出了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