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带堕神大人逃离人间计划 04 第二场审判：我的少女时代

“松手。”严浩翔无奈地抖了抖袖子，回头，“到了，睁眼。”

我后知后觉地睁开眼，场景已经在几秒钟之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需他再说第二次，我已经松开了死死攥着他袖子的手，兴高采烈地撒丫子朝远方跑去。

严浩翔站在原地，唇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里是学校。我的高中。

若说在几个家庭之间周转波折，颠沛流离的人生前几年对我来说是一场盛大的噩梦，那么好不容易拼死拼活安定下来，靠自己的努力考出县城，得到补助，来到省里的重点高中，便是我唯一得到休憩，感到喜悦的节点。

“哎，我跟你讲，”在寻找关键人物时我们一边走一边聊，我忍不住冲他炫耀，努努鼻子笑，“姐那时候学习特别好，特招人喜欢。本来那户人家不给我出县读书，听说学校有补贴不用他们出钱，勉勉强强才同意了。”

我拿手肘捣捣他，这货游离的目光一直在聚精会神打量校园，似乎并没有在听我说话。

严浩翔的确没有看我，却自然地躲过了我的肘击，语气平淡，“哦，知道了。但你看起来既不聪明，也不讨人喜欢。”

我一蹦三尺高，“你在质疑我吗？！”

“那时候老子年轻漂亮又勤奋好吧，就你有眼无珠！很多男生暗恋我的，只是…只是他们，呃，不爱表现出来罢了！我还记得每年我过生日都有人给我送束花呢，虽然那时候我胆子小不知道是谁送的基本都扔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居然敢质疑我！”

严浩翔绝对属于那种就算我把别人送的花摆到他面前他也要说是我自己给自己买的屑小孩。

于是我拽着他的衣袖强行把他拽到了学校成绩榜前。果然我的记忆场景还是很给我面子的，榜上是我考得最好的那次排名。

我指着年级第五的那张笑得明媚的小照片，“喏，十七岁的李珈。漂亮吧？”

严浩翔眸色深沉，抿嘴，摇了摇头，“一般。”

Fine，我习惯了。

我翻了个白眼，决定往课室走走。不出意外的话，我想这里的关键人物大概是同学吧。

然而才走了几步，我发现严浩翔并没有跟上来。他还在打量那张成绩榜。

“啧，不是说‘一般’吗，怎么还…”我笑得很得瑟。

严浩翔回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一个排名上，那里并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

原来他并没有在看我的照片啊？

我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呃...你在干嘛，这里为什么会是空白的啊？”

“因为这是你的记忆场景。”严浩翔想了想，指着很多榜上的名字空缺笑了一下，“你没有记住过他们，在后来的人生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所以是没有信息的。”

闻言我立马饶有趣味地打量起这张榜来。

发现果真如严浩翔所说，大部分地方都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文字和图片的。只有少数几个我的朋友，或者排名靠前的大佬我会有所印象，他们排在第几名，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这是谁？”

“我的好朋友，余蔷。其实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后才好起来，高中倒是交流不多。”

我摸了摸那张小照片，恍若隔世。久违了。

“这个呢？”

“年级第一的大佬。我只记得他长啥样了，不记得名字，膜拜。”

“这也是你的朋友吗？”

“对！她叫陆璐！我高中关系最好的朋友，可惜的是我们毕业后就不怎么联系了，听说她好像嫁得很好，老公多金又帅气，现在生活很幸福——你看！她是不是长得超可爱的？”

圆圆的黑眼睛，小虎牙，还有酒窝。真的人如其名，小鹿一样纯洁又动人。

然而严浩翔认真凑近打量后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突然觉得被说一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这货审美就有毛病。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事事同我唱反调。

又带着严浩翔看了一会儿成绩榜，我沉浸在追忆青春年华的往昔中，感慨而喜悦。

…

“那这位呢？”

唯一一个不是女生，也不名列前茅的所在。

照片上的男孩笑起来一排干净的贝齿，眉眼弯弯，阳光且俊朗。

“呃…这个嘛…”

“你是在脸红吗？”严浩翔不认可地皱起了眉。

他凑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顿：“林，子…”

我立马扑过去，有些惊慌地想要捂住他的嘴。

毕竟无论被这货说出来还是记下名字都感觉像被记进了死神收人的名单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杰。”

…阻拦失败。

严浩翔面无表情地接住我，手掌扶着我的手臂，一阵凉意透过衣服柔顺的触感传过来。

“他是谁？”

“你刚不是说了嘛，林子杰啊。”我破罐破摔，在他怀里赖着不走。

没想到他真的没有推开我，只是认真地继续皱眉。

“林子杰是谁？”

“林子杰就是林子杰啊。”

他深呼吸，压抑怒气：“我是问，和你的关系。”

我呆滞：“啊…？这个问题对考试很重要吗？关键人物不会是他吧？”

严浩翔额角青筋一跳，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两个跑过来的身影打断。

——是十七岁的我和陆璐。

回忆被触发了。我应接不暇，想听他把话说完又不得不看向熟悉又陌生的我的青春。

严浩翔垂下眼睛，在我站直后，松开了扶住我的手。

高二的李珈已经出落成一个年轻，漂亮的半大姑娘了。

刚上完体育课，两个女孩子手牵手跑过去，健美的腿，像森林里的小兽，脸颊都红扑扑的，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蒙着露水的夏日骄阳似的，生命力旺盛。

“小珈，我去小卖部买水，你去吗？”

“不啦，我得去厕所洗把脸，太热了这也！”

在交叉路口打好招呼后两人就分开了。

我如此感慨能再次看见许久没联系的陆璐，不由得抬起了脚步，随她一起去往小卖部。

在路上，沉默的严浩翔总算再次开了金口：“你们是怎么好起来的？”

虽然他在这段回忆里一反常态，问题有些多，但我觉得大概是天使想要体察人间民情，便都耐心地一一作了回答：

“陆璐人好嘛，和我家境相仿，一直主动和我玩。我刚考来的时候很自卑，觉得自己是被…呃，捡来的。然后家里又不支持我读书，穷，和这些省城人比起来，我就是只小土狗，很难适应这里的生活，几乎天天晚上躲着哭。”

“要不是她一直陪着我，同我讲话，让我慢慢敞开心扉更加开朗，交到更多朋友，我想我的高中应该会过得很糟糕。”

我陷入回忆，笑得五味杂陈，“美好的青春，美好的友谊啊。”

严浩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们就没闹过矛盾吗？”

“闹过一次。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

“林子杰！”

话被打断。听到这声清脆的呼唤，我和严浩翔齐刷刷集中视线。

小卖部里，站在冰柜前挑选饮料的男孩回过头，高大的身材，姣好的面容，也朝和他打招呼的陆璐笑着挥了挥手，“陆璐，来买水？”

她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似乎已经不是因为体育课的运动：“啊，是。”

林子杰家境优渥，长得好看，成绩差，性格好得没话说，讨女生喜欢很正常。虽说我们三个都是同班同学，但平时交流也就仅限于同班同学的熟络程度。

于是在这一声客套的寒暄后，他便拿着一瓶冰水准备结账离开了。

“等等，那个…”陆璐却又一次叫住了他。

“嗯？”林子杰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跌打损伤的喷雾…好用吗？”她咬住了下唇，有点犹豫地问。

“噢！”他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了似的，笑得很明媚，“原来是你啊。”

“我每次踢足球或运动扭伤之后，桌上都会出现的那瓶伤药喷雾。”

“——原来是你放的啊。”

他摸了摸头，几分迟疑，“我还以为是李…”

“好用就行。”陆璐没有否认，只打断他的话，抿出两个小酒窝，一个可爱的笑。

林子杰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谢了啊。”想了想，又说，“我请你喝饮料作回礼吧。”

两个人拿着冰饮料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一路上陆璐一直在努力地找话题聊天，而林子杰也配合地笑着，谈着，画面和谐且美好。

到教学楼楼下时，高大的男孩搔了搔后脑勺，又一次道谢，“陆璐…谢谢你的喷雾。”

陆璐笑起来，俨然在这一次聊天后已经更加熟悉，“客气什么。”

“但，以后就不用啦。我自己会买的。”

“谢谢你，真的。”

“虽然这样讲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但我其实比你们年纪都大一点，因为成绩差，我是靠关系复读转来这个学校的。”林子杰低声讲，语气诚恳，甚至略带歉意，“所以，小女生的心思我见过很多，我大概可以感受得到…当然，如果是我冒昧理解错误了，我也先同你再道一次歉。”

“对不起。别在我身上花时间了。”他低下了头，“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

陆璐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她盯着地面上自己黑漆漆的影子，好像在喃喃自语。

【小陆，家里没钱，供不起你上学。你弟弟还得读书呢。懂事一点，啊。】

【爸爸妈妈都很辛苦，你要理解我们。】

【女孩子嘛，嫁个好人家是最重要的，长大后才能帮着帮衬家里，报答父母。】

【读完高中之后就回来相亲吧。县里给你找了好几个不错的对象呢，就是年纪大点儿。】

烈日当空，夏日的太阳不分时节不留情面地直射在大地上，蒸发灼烤着一切。

汗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得疼，于是眼泪也就这样酣畅淋漓地落下，像一场大雨。

“小陆！干嘛傻站在太阳下啊？走啦走啦已经上课——”

李珈回到教室后并没有看见好朋友，于是折回去找她，抓住她手臂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不用你管！”

陆璐狠狠抹掉脸上的汗和泪，大步跑开。

而此刻的我，和当年的我依旧一模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出声挽留。

“所以，这就是那唯一的一次矛盾吧？”严浩翔出声问，将我五味杂陈的思绪唤了回来。

“嗯。”我点点头，“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是被林子杰拒绝了。”

“喷雾不是她放的。”严浩翔甚至没用问句。

“我放的。”我释然地笑起来，总算承认，“我以前的确暗恋林子杰。”

“陆璐想顶替你的心意。”他语无波澜却一针见血地点出这个我避而不谈的事实。

“…反正我本来也没想让他知道。说是谁放的，又有什么关系。”

“不然你看，被拒绝了多尴尬啊。”我冲严浩翔挤挤眼睛，“还好我没说。”

而他叹为观止，沉默了一会儿，“真不知道该说你心大还是有病。”

我想，身为天使出身优渥的严浩翔恐怕永远无法理解一个自卑到骨子里的人，是如何爱人的。

林子杰或许的确拒绝过陆璐，告诉她，不要再放喷雾，不要再做关心他的一切事情。

但是他们并没有告诉我，告诉本应该在这个故事里也有姓名的我应该怎么做。

所以…

一根筋的李珈，依旧在默默地暗恋着林子杰。

因自卑和懦弱，不曾表现在明面上，不曾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整整三年。

高中时，我卯足了劲儿学习，需要用尽全力考出去，考上一个好大学，才能拯救我自己。

所以我把青春的荷尔蒙都寄托在他那里，寄托在我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高攀得上的地方。这样我就可以任其他同学无论谈恋爱也好，交朋友也好，都死心塌地学习，不管不顾任何事情。

自信开朗的他是我悲惨又阴暗的前半生里，最灿烂的那道光。

我喜欢他并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而是希望自己能变成他那样从骨子里流露出积极、自信，有一定原则，敢爱敢恨的人。

在学习的间隙，他是我短暂休憩，自己也试图去温暖他人的一厢情愿。

受伤了就送药，没吃饭就塞零食。在林子杰那富裕的家庭出现困难时，我给他写过一封很长的信鼓励他。怕手写会被认出来，在电脑上码字码到深夜，就打印出来，塞进了他的抽屉。

他更像我的精神支撑，虚无缥缈的神，而不是可以肆无忌惮去爱的人。

“所以我并不后悔。也不怪陆璐。”

“所以哪怕后来，他终于被这样的坚持、这样宝贵的喜欢感动了，总算看到了身边的‘她’。”

“他们总算如愿以偿相爱。林子杰家里人也很喜欢乖巧可爱的陆璐，替她付了大学的学费。他们一起读书，工作，结婚，现在生活得很幸福。”

“——我也真的，不后悔。”

我抓住严浩翔的左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吐出这句话，如同吐出一句重重的叹息。

而他反手握住我，声音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李珈。”

“如果你真的不责怪她被林子杰误认为是一直陪伴鼓励着自己的那个人，顶替你的位置…”

“如果你真的不后悔自己当时什么也没告诉林子杰的话…”

“告诉我。”

“你现在，为什么在流泪呢？”

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

不然严浩翔问这句话的口气，怎么会这么温柔。

温柔到，我差点沉溺其中。后知后觉地摸上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